“先生可知道朝中那臭名昭著的太監劉瑾死了?”


    “自然是知道。”


    “此事乃是朝中楊一清與楊廷和兩位閣老牽頭,首輔李東陽老大人聯合朝內外眾位官員齊心協力,總算是除此禍害,可謂是功德無量,乃是天下文人士子之楷模。”陸鬆毫不猶豫便大加吹捧起來。


    “唉,隻是可惜被劉瑾荼毒的蒼生百姓,不知凡幾,此等賊子!還是死的晚了。”


    陸斌頓時就呆住了,他直接就聽到一個了不得的消息,那臭名昭著的大太監劉瑾,居然恰好在他出生的同年死了,且聽這話裏話外的意思,居然還是剛死沒多久!


    這貨可是前可比十常侍與王振,後可比魏忠賢的超級大太監。


    劉瑾與另外七名太監被合稱八虎,皆是自幼服侍正德皇帝的近侍宦官,在正德上位之後逐漸掌握權柄。


    隻不過劉瑾這死太監貪婪成性,且吃相難看,逐漸染指朝政權力之後,結實文臣,然後一腳踹開同為服侍皇帝的其他太監們,獨攬掌權,被稱呼為“立皇帝”。


    自古以來,吃獨食一般死的都很難看,所以八虎之一的張永毅然決然成為捅死劉瑾之人,於是乎聯合內閣幾乎所有重臣玩了把大的,直接找機會和皇帝說,劉瑾想造反,想當皇帝證據都在俺們這些忠臣們手裏雲雲。


    天可憐見,太監造反,且人證物證具在告狀人手裏,什麽金刀龍袍之類罪狀寫成文書出版之後,羅列出證據足有十七條之多,砍劉瑾一百回都不夠他死的,於是正德皇帝就決定慢慢砍,一定得清算幹淨然後才叫他去死。


    “據傳,陛下下旨之後,三堂會審就審了一次,連秋決都沒有,直接淩遲,那死太監被活活剮了三千六百多刀,臨死之前都指望著陛下發來一道免罪詔書。”


    這周先生哈哈大笑起來“此等卑劣低賤的閹人,留著作甚,若是還要留到秋決,我都要唾罵滿朝文臣無能!謀逆大罪豈能兒戲?”


    “也是苦了李東陽先生了,當年劉公,謝公甚至是他的門生故吏都棄之如履,苦熬了這麽多年,也終於是有了個結果。”


    誰知這周先生聞言居然毫不猶豫的呸!了一聲“李東陽雖然善謀,但缺少讀書人的氣節,豈不知君子死節若是效仿劉建與謝遷早早離去,我等文人倒還敬他一頭,如此這般,分明就是貪權好利,戀棧不去!”


    “周老先生說的是。”


    “我最是瞧不上那些沒氣節的軟骨頭,尤其是與劉瑾這等閹人勾結的,當真是個個該殺!”


    陸斌鄙夷的看了一眼這個老貨,想不到這麽個想著法子收錢的貨,居然滿嘴君子死節之類的道理,簡直是貽笑大方。


    李東陽何許人也,內閣次輔,弘治年間有名的大臣,與劉健,謝遷二人組成了整個大明可排名入前五的高效率內閣格局。


    而在劉健,謝遷走了之後,更是充當起了救火隊長的角色,這些年若不是他,被劉瑾搞死的文官可能要翻兩倍還多。


    就如此人物,也能讓你這連官也不得做的老貨隨意評價?


    這個連秀才都不是的周先生,倒是一身明朝士子們的臭毛病。


    不過說起劉瑾之死,倒是讓他明白過來一件事情,自家老爹這般作態,恐怕就是與這件事情有關。


    劉瑾此人雖然是個十足的惡人,但卻會結黨營私,上下勾結之下聚集了一幫人被稱之為閹黨,例如在朝中任職的有焦芳,張彩以及曹元,時任錦衣衛指揮使的楊玉與石文義。


    其中焦芳更是位列內閣次輔,雖為閹黨,但毫無疑問他已經站整個大明權力機構的頂點。


    隨著劉瑾倒台,這一班人肯定是要挪屁股騰出位置,朝中大佬們旗下官員這會可能已經磨刀霍霍,準備搶位置了,最先要砍死的就是這些位置上的人。


    當然無論是陸斌還是陸鬆肯定都不會認識這幫子閹黨,雖然那兩位錦衣衛指揮使名義上是陸家老爺子頂頭上司,但他們家主要官職還是護衛王府,負責儀仗,和人家八竿子都打不著的關係。


    而且若真是直屬下屬這樣的關係,就不會是找區區一個蒙學教師,也不是這點銀子能解決。


    所以說陸鬆求的這位,解決的問題隻是讓朝中那幫為了位置殺紅了眼的文官們看著點兒,這個護衛王府的隻是閑散官而已,既沒前途,也沒好處,更沒有與你們對著幹,別誤傷嘍。


    果不其然,陸鬆寒暄了幾句之後緊接著便說道“劉瑾之死固然是好事,閹黨中人也是個個該除,可隨著樹倒猢猻散,可我萬萬沒想到,兩名錦衣衛指揮使竟也是閹黨中人,如今朝中上下對於錦衣衛皆有怨懟,恨不得上上下下都殺個幹淨,而我家老爺子如今官職正錦衣衛中一名七品旗官,唉!此屬無奈,也不知我這王府典仗正,會不會被殃及池魚。”


    “這......倒是說不準。”


    “還望先生施以援手。”


    “可這等事情,哪裏是我這種......”這老家夥下意識就想要回絕,但隨即想起了懷裏揣著的一千兩銀子以及那匣中墨寶,不由得歎了口氣道“唉,我雖有幾個進士出身的學生在朝中為官,可畢竟不身居高位,就怕誤了你家事情。”


    陸斌心裏不由得冷笑起來,這幫子文人啊,見了利益便如見血的螞蝗,見了麻煩事又像是渠中老鼠,開始推三阻四起來,而收下的東西則絕不會退半分。


    陸鬆一聽這話,不由的也開始惱火起來,合著我的銀子你也收走了,寶貝你也收下了,到了辦事的時候要退縮?天下哪有這般好的事情?


    “周先生或有不知,興王殿下乃是當朝陛下的嫡親叔叔,而一直以來我都是護衛王府的正六品儀衛司典仗正,按理來說這件事情我當直接找王爺幫忙才是,隻是因這點小事就找王爺幫我討保,未免有些小題大做。”


    這老貨聽到陸鬆突然這般言語,心中咯噔了一下,怎地這話語聽上去,就那麽像是跟他比後台背景呢?


    “陸鬆你這是何意?”


    “先生不要誤會,我定不叫先生有為難之處,隻是想委托先生帶些消息而已。”這時候的陸鬆也沒那種卑躬屈膝的態度了,挺直了腰背,露出一個笑容來“我這長子既然以後是您的學生,那麽自然也是您那些學生們的學弟才是,就衝著這點,我想您的學生們當會幫忙說上些話吧?”


    突然間,這周先生意識到,眼前之人雖然不在朝中,卻是實打實的六品品官職,從身份上來說,他背後的人脈關係們最高的差不多也就是這個品階而已。


    這陸鬆卑躬屈膝隻不過是為了利用自己這個橋梁來達成自己目的而已,但自己卻犯了一個小小錯誤,那就是把這個人表現出來的態度,當了真,並認為這種態度就是對自己來的。


    在意識到自己傳聲筒身份之後,這老家夥的態度立刻規矩起來,直接回答道“自然,自然,既然要做我的學生,那便理應幫襯,我回去之後便會寫信。”


    陸鬆一低頭,從懷中又掏出兩千兩的銀票,拱手作揖間遞到了這周先生的手中,開口說道“先生還請在信中多多美言幾句。”


    情知這是讓自己寫了信之後,用於結交與辦事之用,約莫寫這封信的同時,這張銀票就要送出去,毫不猶豫的就將銀票收入袖中,還禮拱手笑道“那是自然,相信我那些個學生們也會重視。”


    “莫要忘了,尤其是您那侄子,聽聞是在朝中任職給事中,份屬楊廷和楊閣老門下的那位,若願意美言幾句,多少銀子我也願意出。”


    這老貨被陸鬆財大氣粗的表現鎮住了。


    要知道這個時候,紋銀三兩可供平民之家數月衣食無憂,而眼前的這個陸鬆僅僅是在自己身上就已經給出了價值至少一千三百兩以上的東西了,其中那一匣子至少值三百兩的那匣子墨還屬於有價無市!


    而更誇張的是,僅僅是通過自己這個橋梁,交出去的見麵禮直接就是一千兩銀票,旁人不知道,自己卻清楚,這朝中官員吃銀子,隻見漲不見跌,換句話說,這個人有準備更多的銀子用來巴結自己那給事中侄子。


    這麽多的銀子,要是在當年交給劉瑾,他能換一個在京城任職的錦衣百戶當!


    那麽問題來了,這些銀子從哪來的呢?


    他一個儀衛司典仗正,唯一職責就是護衛王府,錦衣衛裏麵有油水的差事跟他沾邊嗎?不沾邊!


    所以隻能是興王賞賜!


    看來這王府與陸家這關係可比自己與那些個所謂的學生們與侄子間的關係堅挺多了,至少這麽多年過去了,也沒看哪個進士到自己這兒來看一看,倒是自己經常需要拿些不值錢的小禮物上門維護一下親密程度......


    想到這兒,這老梆子冷汗嘩嘩直流,頓時就覺得自己剛才放肆的有些過分了。


    原本他還打算這麽晚了,叫陸家請自己到隔壁聚賢樓吃頓素宴,這會兒可沒了哪個心思,連忙又說道“時間已經不早了,你家孩子剛出生,我也不便久留,放心賢弟的這封信愚兄一定盡快寫好,盡快送往京城我侄兒那裏。”


    瞧!這個時候這老家夥的姿態直接來了個斷崖式改變,也不讓人叫他什麽周先生了,直接賢弟愚兄起來,以示親近。


    陸鬆聞言,又叫過了那個壯碩的管事,將陸斌放到其懷中,又拿出一副恭恭敬稱呼先生實則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態度,作出邀請的姿勢說道“周先生,我送送你。”


    隨即兩人互相拉扯著就走出了門外,一路上寒暄個沒完沒了,讓人一看上去便覺得主客盡歡。


    直到送完之後,陸鬆還在門處待了好一陣子,作出一副依依不舍之色才轉身回宅內。


    一回廳堂之後,他就不再擺出拘束的樣子,直接大馬金刀極沒形象的坐在了一張椅子上,拿過桌子上一杯茶水,直接一飲而盡。


    等到口幹舌燥之感稍去,這便宜老爹直接破口大罵起來“入他娘的!這幫子文人真他娘的黑!足刮走了老子三千多兩銀子!”


    壯碩管事不僅沒有勸些什麽,反而跟著唾沫星子四濺起來“先前收了銀子居然還想著不辦事兒,想得到挺美的,把咱們這些人當他娘的冤大頭那麽搞。”


    “說的還挺動聽,就怕誤了你家事情,當了那啥還要立貞節牌坊!”


    一聽這話,這管事的更激動起來“他娘的,還好意思罵人家劉瑾 ,好賴人家劉瑾收了銀子真給官做,這幫子鳥人,收了銀子還不想辦事!”


    終於這兩人噴的夠了,陸鬆怪笑一聲道“實際上,這老貨可能也沒有想到,老子這一手銀子,還真就隻能使在他身上!”


    “還不是大人您一手敲山震虎玩的花,這老貨隻以為咱家有王爺的背景,卻不曉得咱們家背景是一點兒都用不得,終究隻是個童生而已,沒啥見識。”


    “唉!他沒見識,不見得他後麵的哪個言官沒見識,咱們這樣,找王爺討一幅字畫,再拿一千兩出來,也不求他為咱們說好話,阻攔住旁人對錦衣衛上上下下一刀切就行!反正老子這六品連屁都不是,總不至於朝中這幫人連個屁都不敢放了吧!”


    “啥?還拿一千兩啊!日子不過了?!”


    “媽的!你以為老子想花這銀子嗎?這不是不得不花嗎?少囉嗦,快去,這次送真銀子過去,教他沒法拒絕才行!”


    “是!”管事的哭喪著臉,小跑著出去了。


    陸鬆從霜姑娘抱著孩子,看著遠去的管家,嘴裏還在罵罵咧咧隻不過口中話語又轉了個彎“娘的!不過這四千多兩撒下去,真叫老子心疼!老爹也真是,怎麽非得叫我巴結這麽個貨色,唉!也不知道四千兩銀子能否叫那禮部給事中說上一句話,娘的,要是叫老爹知道花了四千兩,還不得打死我!”


    殊不知從周先生離去之後他與自家管事罵人開始,兒子就直勾勾望著他,小小的眼睛之中充滿了大大的震驚,娘的!自家老爹這濃眉大眼的家夥,也是個不簡單的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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