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莫菲耶夫在道上有個外號,叫作西勒維斯特。


    源於他的偶像,好萊塢動作巨星西爾維斯特·史泰龍。


    季莫菲耶夫所領導的奧列霍沃集團,主要的斂財手段是收保護費,特點是,能打,缺點則是相較於莫斯科的另幾個“賊王”集團,不那麽有錢。


    畢竟如今這個國家的體係還算健全,不像蘇聯解體後的一片混亂局麵,彼時又有大量外資湧入,更加紛亂,黑勢力渾水摸魚如日中天。奧列霍沃集團當前能收取保護費的對象,並不多。


    季莫菲耶夫崇拜黑道教父伊萬科夫的原因也很簡單,這個老油子,是正兒八經靠拳頭上位,一身拳擊技術硬是要得,曾在大名鼎鼎的布特爾斯卡監獄,打服一眾獄友,被獄中黑手黨加冕為王,成為“法外之賊”(本土黑手黨的最高級別代號)。


    是夜。


    蘇列斯拉夫爾小鎮進入夢鄉。


    一輛黑色轎車在夜幕掩蓋之中,悄無聲息駛入小鎮。


    車廂內,後排閱讀燈亮著,年僅三十出頭的季莫菲耶夫手裏拿著一份全英文報紙,報紙上麵的內容他看不懂,不過折疊起來的這一麵上,印刷有一張黑白人物照,是一個華人麵孔。


    “老大,待會我先進去,如果我沒出來,任何人上前邀請,立即掉頭離開!”


    坐在他身旁的奧列霍沃集團二號人物安東,表情凝重道。


    車廂裏算上司機,隻有四個人。


    甚至不如季莫菲耶夫平時出門遛彎的派頭。


    安全防護等級,也降至最低。


    如果等待他們的是一個陷阱,後果不堪設想。


    但是四人都不覺得這趟來錯了。


    隻因那通電話裏提到“低調”這個詞,所以他們隻能照辦,盡量低調行事。


    這一趟被季莫菲耶夫譽為富貴險中求。


    錯過之後,大概率這輩子都不會再有機會。


    世界首富啊!


    為什麽找上他,季莫菲耶夫到現在都一頭霧水。


    他隻知道,倘若為真,這個大金主絕不容錯過。


    “其實隻要在山莊裏看見那個人,就沒有問題,我和他無冤無仇,以他的身份,我的那些仇敵再混一百年,也不可能請到他幫忙設計暗算我。”


    “問題是隻怕見不到,這件事本身就是一個幌子!”


    “我覺得……不像,如果真是仇敵設計暗算我,怎麽會突然提到這個人,八竿子打不著嘛。”


    季莫菲耶夫雖然四肢發達,卻不是一個有勇無謀之輩。


    說白了,他認為這個謊言,以他那些仇敵的腦子,編都編不出來。


    汽車接近紅房子時,高大的院門應聲而開,一行兩人走出來,為首的女人款款而行,身姿卓越,一個男人跟在她身後,行走的姿態有些……一板一眼?


    季莫菲耶夫瞅瞅二人後,不顧手下阻攔,走下汽車。


    司機沒有下車,另兩人護在他左右,季莫菲耶夫上下打量著蘇娃,不過更多注意力在波波夫身上,微微行禮,含笑問:


    “美麗的小姐,電話裏是你的聲音?”


    天知道蘇娃做過多久心理建設,然而此時皮裘大衣之下的腿肚子仍然在打顫,眼前這個男人,可是莫斯科最大的幾個賊王之一,說是令人聞風喪膽都毫不為過。


    但女孩覺得李先生在邀請她入職時,已經開誠布公地講過,以後會和這類人打交道,所以無論心裏有多麽害怕,她必須克製,完成好老板的交代。


    蘇娃甜美一笑,點點頭,做邀請手勢道:“裏麵請。”


    “其實我很好奇,李先生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除了他,莊園裏還有誰呢?”季莫菲耶夫仿佛閑聊般問。


    “傭人,還有……”蘇娃瞥一眼身後道,“波波夫少校的一支隊伍。”


    季莫菲耶夫左右的兩人,立刻緊張起來。


    一支隊伍?


    部隊?


    季莫菲耶夫盯著目不斜視的波波夫,發出一聲疑問:“少校?”


    “過去的身份,波波夫先生現在受命於李先生。”


    季莫菲耶夫哦了一聲,抬腳向前,左右兩人想要阻攔,被他眼神製止。


    波波夫總算正眼望向他。


    不多時,在莊園一樓的客廳裏,季莫菲耶夫見到正主,這副麵相與車內報紙上的照片,完全吻合,於是快步上前,遲疑一下沒敢伸出手,躬身見禮。


    哪有半點黑道梟雄的樣子?


    比紳士還紳士。


    這大概率就是所謂的一物降一物。


    說到底,出來混還是為錢,而以季莫菲耶夫的見識,他是相信福布斯排行榜的專業性的,那麽想要斂財的人,遇上全世界最富有的人,這可比見到偶像史泰龍,更令季莫菲耶夫興奮。


    難得的是,心裏還生不出半點不懷好意。


    他不是沒有綁架、敲詐或者勒索過有錢人,說來說去,那些有錢人還是不上台麵,財富達到眼前這個男人的程度,季莫菲耶夫心知肚明,根本不是他們這種人能惦記的,人家即使出現在克裏姆林宮,都能被奉為上賓,跟他玩?


    心頭隻有激動,以及受寵若驚。


    “坐吧。”


    李建昆麵帶微笑,蘇娃做翻譯。


    等季莫菲耶夫表示過感謝,在應該算得上古董的真皮沙發一側正襟危坐後,李建昆沒有任何兜圈子的意思,直接道明目的,要他幹掉伊萬科夫,並吞下對方的勢力。


    “伊萬科夫?”季莫菲耶夫睜大眼睛。


    “我知道你倆關係不錯,但應該沒到情同手足的程度吧?”李建昆頓了頓道,“當然,如果你認為我的要求過份,也可以拒絕。”


    季莫菲耶夫眉頭緊鎖,表情陰晴不定。


    李建昆也不打攪他,接過傭人送來,然後由蘇娃遞到他手邊的紅酒。季莫菲耶夫身前的紅木茶幾上,也送過去一杯。


    季莫菲耶夫怔怔望著紅酒杯,沒有抬頭問:“如果我不答應,今晚是不是走不了?”


    “我說我不是那種人,你信嗎?”李建昆搖晃著紅酒杯。


    “我能知道理由嗎?”


    “不能。我希望如果今晚能夠談妥,咱們以後的關係是各取所需。我不會插手你在道上的事,你也不要打聽我在做什麽,有些時候知道太多,並不是好事,這個道理你肯定明白。”


    李建昆在推演這局棋的時候,腦子裏曾浮現過這樣一副畫麵:伊萬科夫倒台後,吞掉他勢力的季莫菲耶夫,成為新的地下世界霸主,於是茱蒂找上門,尋求與季莫菲耶夫合作。


    倘若事情按照這個走向發展。


    那麽就簡單了。


    所以為保證這個有很大概率的事情,如願以償發生,他決定暫時將季莫菲耶夫蒙在鼓裏,這人有些小聰明,但是還遠稱不上有城府,茱蒂可不是一般人,保不齊不需要露麵,僅僅通過手下的耳目,就看出端倪。


    那樣未免有些遺憾。


    “這件事沒那麽好辦。”


    不知何時,季莫菲耶夫臉上的掙紮之色,已消失不見。站在李建昆落座沙發一側的波波夫,內心感慨,好一手拿捏人心,包括對他,不得不佩服。


    “先不提我能不能幹掉伊萬科夫,幹掉伊萬科夫之後,他的勢力是不會服我的,我們這一行還是很講資曆的,莫斯科任何一個賊頭,都比我年紀更大,說不定會引來其他人集體討伐我。”


    季莫菲耶夫一臉苦惱。


    “這麽說你同意合作了?”


    “現在的問題不在於我同不同意,而是你的目的不可能實現,那麽你還要繼續嗎?”


    李建昆哈哈一笑,“你如果就這樣衝過去把伊萬科夫幹掉,他的勢力當然不會為你所用,其他老大也不會服你,凡事,還要講究一個對策。”


    季莫菲耶夫身體前傾,擺出洗耳恭聽的姿態。


    這個算是少年得誌的黑道梟雄,是真的動心了。


    如果能幹掉伊萬科夫,吞並他的勢力,使得其他幾大賊王俯首稱臣,何樂而不為?


    皇帝你做得,我就做不得?


    ————


    返程的路上,季莫菲耶夫躺靠在軟皮座椅上,閉目養神,腦子裏不斷回響著那個男人的話。


    “伊萬科夫是前輩,既然你說行道裏比較重視論資排輩,那麽想要對付他,你首先要做到師出有名……”


    “你肯定比我更了解伊萬科夫,是人就有弱點,動手之前,你要讓他對不起你,最好是讓他背負一個江湖上人人唾棄的罪名,具體法子,你自己去想。至於其他幾個可能節外生枝的賊王,我會替你擺平……”


    季莫菲耶夫緩緩睜開眼睛,“安東,伊萬科夫最大的嗜好是什麽?”


    “老大,這你還不知道?女人呀。”


    雙拳下意識攥緊,季莫菲耶夫咬咬牙,在心中做出了一個艱難決定。


    都說男人不壞女人不愛,他不僅壞,還在很年輕的年紀,壞出高度。


    他有一個格外漂亮的妻子。


    沒有任何男人能抵擋她的誘惑,更別提最大嗜好是女人的男人。


    季莫菲耶夫側頭望向窗外,眼神黯然,難熬的一夜,他需要和妻子開誠布公地談談。


    葉蓮娜她……應該能夠理解。


    季莫菲耶夫的眼神倏然明亮起來,漸漸的燦若星辰。


    畢竟,那是一個地下王國啊!


    他若為王,葉蓮娜自然是王後!


    兩天後。


    一個花邊新聞,在道上傳得沸沸揚揚。


    伊萬科夫把季莫菲耶夫的老婆,那個勝過許多女明星的葉蓮娜,給睡了。


    不出意料,年輕氣盛的季莫菲耶夫大動肝火,揚言要與伊萬科夫不死不休。


    如果換作以前,季莫菲耶夫敢如此口出狂言,隻怕都無需伊萬科夫動手,道上有的是人站出來,替教父清理這個沒大沒小的混賬。


    但是現在,許多人實在不好說什麽。


    道上是個人都知道,季莫菲耶夫一向對伊萬科夫頗為敬重,照麵後總會執晚輩禮,喊聲大老哥。


    好嘛,你這個老大哥,就是這麽對待小弟的?


    睡兄弟老婆,在江湖上是大忌。


    因為被抓個正著,當時是一場酒會,狗男女在衛生間直接開戰,季莫菲耶夫老半天找不到妻子,然後不惜幹翻伊萬科夫的兩名保鏢,衝進衛生間,看見兩人衣服還沒有穿好,倉皇之中葉蓮娜的內褲忘記在洗手台上,伊萬科夫想推卸都沒用,隻能一再強調,是葉蓮娜勾引她。


    雙方人馬沒有當場打生打死,全靠參加酒會的其他老大拉架,然後伊萬科夫被拉著先行離開,一場酒會草草結束。


    不過是否是葉蓮娜勾引在先,已然不重要,伊萬科夫沒管住鳥是事實。


    自知理虧的伊萬科夫,聯係到幾個份量足夠的人,充當和事佬,上門給季莫菲耶夫做工作,希望在給予一定補償後,能獲得季莫菲耶夫的原諒,那麽這個有損他江湖地位的破事,才能妥善平息。


    奧列霍沃集團的地盤,位於市南,大本營表麵上是一家修車行。


    此時車行後麵的一間房裏,一個穿著黑色皮大衣、有些謝頂的中年男人,把一隻同色手提箱放在茶幾上,勸說道:


    “事情畢竟已經發生,難道你真想跟伊萬科夫玩命?不是我說……好吧,現在他也明白錯了,這裏是一百萬現金,隻要你點個頭收下,晚點他還會親自登門向你道歉。你的意思呢?”


    季莫菲耶望向他,看不出喜怒道:“我給你兩百萬,這件事你別摻和了。”


    中年男人怔怔後,睜大眼睛,“你確定?”


    他還不想摻和呢!


    這不是伊萬科夫拜托到頭上嗎。


    季莫菲耶夫也不多說什麽,瞥一眼候在身側的安東,後者離開房間,很快拎進來一隻黑色帆布包,當著中年男人的麵拉開。


    嘶!


    真給?


    以他對奧列霍沃集團的了解,兩百萬可不是個小數目。


    對他也一樣。


    要知道,按照今天的掛牌價,1盧布能夠兌換到1.68美元。


    一筆橫財。


    關鍵收入囊中的條件還如此簡單,隻需要,什麽都不做。


    傻子才不幹。


    中年男人美滋滋拎著錢袋子離開。


    安東苦笑道:“兩天時間,一千萬出去了。”


    他們奧列霍沃集團哪拿得出一千萬現金?整個賣掉,都不知道值不值。


    正兒八經的花錢如流水。


    哪怕不是他們的錢,都感覺心痛到不行。


    季莫菲耶夫表情平靜道:“能搞出事的家夥,都解決了,其他的不足為慮,按照李先生的下一步計劃,去辦吧。”


    談及這個,安東有些擔憂道:“伊萬科夫可不是浪得虛名,拳頭相當重,老大你有把握嗎,要是……”


    “閉嘴!”


    季莫菲耶夫嗬斥道,“老子現在一肚子火,打不死他個老王八蛋!”


    無論如何,他老婆被伊萬科夫幹了是事實。


    綠帽之恥,他這種男人絕咽不下這口氣,所以他現在無比憤怒,渾身都是勁兒。


    其實心中隱隱還有一股激動。


    這一戰,他期盼已久。


    以前是沒有機會,沒有理由提出來,如今,萬事俱備。


    年近五十的伊萬科夫,如果他都打不過,算他沒有鳥用,這個地下世界的寶座終究是他沒資格坐,那位顯然也是這樣想的。


    不過李先生這一招,是真的妙。


    伊萬科夫老,又不算太老,不接也得接,否則會被道上所有人鄙視,地位不保。


    而他,雖然年輕,卻沒有對方那樣打服一座監獄的彪悍戰績,會顯得無比有血性,受人敬重。


    至於勝負?


    那得打過之後才知道。


    能在三十出頭的年紀成為莫斯科幾大賊王之一,他季莫菲耶夫什麽時候怕過?


    況且,他的阿蓮娜,真的被那老王蛋幹了啊!


    當天稍晚,一則消息在道上傳開,季莫菲耶夫派人向伊萬科夫遞交戰書,要求一場公平的二人決鬥。


    成王,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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