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2章 送別


    暫安小院今日正式閉院,鐵閘門旁的一隻水泥墩子上,張貼著一張白色告示。


    上午臨近十點鍾,李建昆顛著“縫合怪”從四合院過來,望著緊閉的鏽跡斑斑的鐵閘門,門前寒風掃著落葉,一幅淒淒涼涼的畫麵,心中難免還是有些感慨。


    過往的四年間,每逢春節時,小院總是人流如織,進進出出,絡繹不絕。整個五道口再也找不出比這裏更熱鬧的地方。


    早上顯然有不少人圍觀過告示,現在已經散去,院門前的水泥地上餘留著尚未被太陽抹去的、密密麻麻的、淩亂的濕漉腳印。


    “咚咚咚!”


    李建昆推著自行車,抬手扣門。


    過來開門的卻是個意料之外的人,金彪。陳亞軍的腦瓜從大胡子寬闊的肩頭升起來。


    “你倆怎麽在?”


    “這話說的,待了兩年的地方,今天要拆,肯定要過來看一眼。”金彪回道。


    陳亞軍嘿嘿說:“可不光我倆。”


    李建昆走進院子裏才發現,左右通道內站著不少人,他們分散戳在一間間商鋪門口,有人默默凝視著,有一家人依偎在一起說著悄悄話,神情都有些落寞。


    這些都是小院的商戶及其家屬,竟然沒有一戶樓空人去。


    正如金彪所說的意思,有感情了。


    這種感情不僅僅源自於在此地待的時間較長。是眼前的小鋪子,徹底改變了他們和全家的生活。


    當年進入小院時他們是什麽人?


    多半是下鄉很多年剛剛回城,別說落實工作,家裏甚至沒有他們的床鋪的人。說得好聽叫知識青年,講難聽點叫“多餘的,無法妥善安置的邊緣人”。


    是這間鋪子,給了他們一個落腳的窩,給了他們一個謀生的平台。


    靠著四年時間兢兢業業地經營,雖說仍然沒有得到太多尊重,但他們或許已成為這座城市中最有錢的一撥人。


    他們中許多人都給家裏置了新宅子,在宅子裏擁有一片屬於自己的足夠打滾的空間。


    家裏頓頓都吃得起葷菜。


    冬天的寒冷再也無法將他們凍傷。


    除了家人外,親朋好友也因為他們,生活上的艱難或多或少掃除了一些。


    這間鋪子,給予他們太多太多……


    “昆哥來了!”陳亞軍大吼一嗓子。


    就在剛才,他和金彪過來時,趁著今天這個日子,外加現在政策也放開了,麵對商戶們的詢問,他們終於將那個其實所有商戶都心知肚明,但始終未得到確認的秘密,公開了:


    暫安小院是李建昆的私產。


    當年也是他一言而定,將其內所有商鋪,免費提供給競爭入場的商戶們使用。


    “師斧!”許桃撒丫子奔過來,來到李建昆跟前停下後,下意識湊過腦瓜。


    後者嗬嗬一笑,抬手揉了揉,令許桃十分受用。


    “昆哥,好久不見。”半邊天刺繡鋪的林秀秀,羞答答的模樣亦如四年前,擺著小手搭話,笑靨如花。


    “爺,您吉祥!”燒麥鋪的張華做了個誇張的奴才行禮的動作,要換平時,眾人肯定會被逗得哄堂大笑,但今天沒有,事實上現場隻有李建昆一個人覺得誇張。


    大夥兒相繼打著招呼,齊齊圍攏過來,將李建昆簇擁在中間,如眾星捧月。


    商戶們心裏都亮堂,對於鋪子的那份感恩之情,應該歸結到這個男人身上。說到底,是他給他們提供的平台,改變了他們的人生。


    受小院今天要拆除的那抹傷感,外加秘密被公開的那股感激的雙重影響,李建昆發現周遭許多人眼裏都噙著淚水,有些遭不住……


    他其實並沒有那麽偉大。


    是,他是幫助了這些人,但當初他的主要目的實際上是為自己,那年做買賣還是件風險很大的事,他想著利用法不責眾這一點,聚集一群人一起幹買賣,圖個安全。


    “大家聽我說,都沒別灑貓尿了,我沒你們想的這麽好,大可不必這樣……”


    李建昆好一陣兒解釋後,許桃噘起嘴說:“那又怎樣?但師父你從實際行動上講確實幫助了我們。”


    眾人用力點頭。


    有商戶插話道:“八二年經濟倒春寒的時候呢?那時我們但凡倒貨的鋪子,幾乎全折在裏頭,進的貨都被扣了,賺的錢賠得一幹二淨,還欠了不少債,當時我連死的心都有,是昆哥您借給我們錢,還給我們支招,我們才能緩過來東山再起。”


    “是啊,昆哥伱甭說了,你就是我們的恩人。”


    “您是個大好人!”


    得,多餘去解釋。李建昆環顧四周,是個女人全淚奔了。


    院外傳來的轟隆聲,倒是替李建昆解了圍。十點整,從中關村街道辦借來的鏟車到了,倒也不是他們街道辦的鏟車,隻是中關村這兩年蓋樓修路的事兒沒停過,建築單位吃他們的飯,而李建昆又和街道辦關係匪淺,喊來推個院子不算多大事。


    眾人移步到院外。


    鏟車師父爬下車仔細確認:這麽好的院子真的要推掉?得到肯定的答複後,重新上車,駕駛著快兩層樓高的大鏟車,轟鳴衝撞向院門。


    “砰!嗒!”


    在院牆破開一個大豁口,院門轟然倒塌的那一刻,多半商戶們剛剛雨過天晴的臉上,再次淌下眼淚。


    魯娜朗聲道:“我說大家快別哭了,這大過年的,明明大好事一樁嘛。”


    年後,將以這約一千七百平方的地基,蓋起三層的百貨大樓,屆時氣派程度會完全不同,同時內部的商鋪數量也會提升至將近一百五十個。


    此地會越來越熱鬧。


    眼前的破敗隻是暫時的,未來會更加美好。


    “娜娜,這我知道,但大娘就是想哭。”


    魯娜:“……”


    隨著鏟車拆除的麵積增大,現場灰霧揚塵,大夥兒不得不退遠一些。所有人都沒有走,默默觀望著暫安小院在塵灰中化為一片廢墟,倔強地要送它最後一程。


    李建昆這時才發現,人群中有兩個“後來者”。


    唐國耀和林雲今天也在場,對於林雲現在還沒回老家,李建昆見怪不怪,他肯定又是提前買的臘月二十八或二十九的票,他那個教育培訓的行道,學生放寒假期間會特別忙,也是挺賺錢的時候。


    李建昆摸出一包華子,把二人帶離到一旁,瞅著這倆家夥,他難免又想起二姐的終身大事。


    今年過年回家又沒法交差嘍。


    問題現在連他都感到棘手。


    原本李建昆想著,等這二人有錢有勢之後,其一,身邊必然會多出一些鶯鶯燕燕,剛好可以看出他們是否真的那麽喜歡二姐;其二,這世上許多人是不能有錢的,一有錢絕對變性,也能測試下二人。


    可你猜怎麽著?


    林雲的培訓中心不缺年輕貌美的女老師,他像個老僧樣不為所動,每天至少有十六個小時埋頭於工作中。


    唐國耀現在算是混社會的人,能接觸到的姑娘不要太多,他同樣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一直在各種應酬,而那正是他的工作。


    別問李建昆為什麽這麽清楚,以山河如今在首都的能耐,想知道這二人的情況,把他們一天二十四小時拍成電影,他們都未必能知道。


    反而,兩人但凡沒那麽忙,能抽出一些時間的話,晚上必到小酒館報道。


    甭提咱二姐不知道該選誰,就算讓李建昆去選,他現在也選不出來。


    “我姐過完年二十六了,你倆……”真想叫他們打一架,可如果是幹架的話,那結果不用想,林老師肯定輸。


    唐國耀巴拉一口煙後,很認真地說道:“見過的世麵越多,我越發現沒有一個姑娘比得上雲裳,她性格那麽好,那麽善良,那麽漂亮……反正,我會一直等著她。”


    林老師的話很簡練:“此生唯雲裳不娶。”


    李建昆:“……”


    他無語好半晌後,咬牙切齒地說出了一番將倆人驚掉下巴的話:


    “等等等,你們等她,怕是三個人都要等到老!我姐別看長得像個北方大妞一樣,其實性子比最扭捏的南方姑娘還要扭捏,這事兒她不可能下得了決定,而感情終究是男女之間的事,旁人包括我,都不好摻和。


    “你倆必須主動發起攻勢,我姐那性子想推倒沒那麽困難,你倆誰先把她弄上床,誰就是我姐夫,好好想想,就這!”


    唐國耀:“……”


    林雲:“……”


    倆人懵逼少許後,相視而望,隻要一想想接下來對待的雲裳攻勢,將以上床為目的,饒是林老師如此溫順的性子,眸子裏都迸發出一股強烈敵意。


    唐國耀更不用提。


    不能忍!他們甚至無法容忍有個男人隻是在腦子裏幻想和雲裳睡覺這種事。


    空氣中彌漫起硝煙的味道,四隻眸子間仿佛有鋪天蓋地的戰火在熊熊燃燒。


    李建昆也不想說出這種話,但真的沒轍了,他算是看出來,不逼一逼這倆家夥,她姐單身到三十,大抵上是可以預見的。


    他姐是他帶出來的,眼前這倆家夥和他姐的相識,也都與他有關,老娘還不剮了他?


    “轟!”


    隨著最後一堵南牆轟然倒塌,暫安小院永遠留在了曆史中。


    李建昆眺目望去,視線透過濃厚的塵灰,腦子裏不自覺地回放起,這一世開始做生意時的點點滴滴:


    當年為攢下做買賣的本錢,他給人家做照片手工著色,每天在上課之外,至少還要抽出八個小時工作,屁股仿佛焊死在板凳上;為了不打擾室友睡覺,把被單用繩子掛起來當作遮簾。


    第一回去南方找貨源時,因為沒有介紹信,住的是按床位收費的小旅社,在高第街和萬勇心理博弈,好容易套出財叔這個貨源渠道。後麵某次還被徐慶有表兄弟尾隨跟蹤,險些在小院裏失去服裝一哥的地位。


    憑借小院裏的兩家鋪子攢下的錢,後麵他才得以建起龍牌刀具廠,包括老家清溪甸的磚瓦廠。


    在這裏,他完成了未到萬元戶,到十萬元戶的跨越。


    而原始積累向來是最艱難的一個過程。


    謝謝你,暫安小院。


    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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