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6章 長江後浪推前浪


    還算寬敞的辦公室裏,隻剩李建昆獨自坐在紅漆木沙發上。


    袁耕的中年男秘書,端來一杯袁總平時舍不得喝的西湖龍井後,含笑杵在一旁,不動聲色打量著這年輕人。


    他竟然是咱們大陸人?


    “昆蘭”的幕後boss居然是大陸人!


    這消息如果傳出去,港城的大街小巷隻怕要驚掉一地眼球——在這裏,大媽大爺們可是股市的骨灰級玩家,如今有多少人沒聽說過“昆蘭”的“凶名”?


    倘若傳回大陸,再附帶上“昆蘭”的所作所為,足以引發一場輿論海嘯,舉國都將震動!


    毫不誇大。


    想想看,當國家人均月收入隻有五十rmb的時候,某人卻坐擁幾十億身家,那是多大的新聞?多麽令人懷疑人生的事?


    這人攤上大麻煩了!


    不過他的行為,尤其是現在的行為,又屬實無法讓人產生絲毫厭惡感。男秘書的眼眸裏有的隻是一抹深深的敬畏,以及……自豪。


    如此妖孽,竟是他大陸人。


    ‘我驕傲!’


    英倫佬有多麽瞧不起大陸的窮酸,男秘書此刻心頭便有多麽爽快。“昆蘭”幹的那些個事……百億做空37隻英資企業,使得它們個個傷筋動骨,現在又對幾乎可以說是最強大的英資財團太古下手……太彪了!


    無比振奮人心!


    李建昆品著西湖龍井,餘光落在男秘書身上,心說你抖什麽抖,我有那麽可怕?他哪裏知道,人家是整激動了。


    袁總剛剛告退去打電話,茲事體大,他認為還是要第一時間向上麵匯報——招商局裏應該是有特殊通話線路的,不至於四五通電話還掛不回內地。


    李建昆現在心裏多少還是有些忐忑的。


    一直以來他都刻意隱藏著商業行為和財富,但世事無常,計劃趕不上變化,他能想象到,他的事傳回內地,肯定會有抨擊他的聲音,不過他也相信上麵的氣度和高瞻遠矚。


    等待的時間顯得有些漫長。


    大約二十分鍾後,袁耕推開房門回到辦公室。李建昆屏住一口氣,搭眼望去,看見前者臉上掛著一抹微笑。心神大定。


    “簽合同吧。”


    “好!”


    招商局自然不缺律師,昆蘭投資也是李建昆全資所有的公司,無須聯絡其他人,不多時便起草好合同。


    紅漆五屜桌旁,李建昆俯身,唰唰唰,沒有任何猶豫,簽下自己的大名。


    袁耕留意到,他從藏藍色休閑西裝外套內襯,摸出來的是一隻英雄牌鋼筆,臉上的笑容更甚幾分。輪到袁耕簽字時,望著轉讓金額那一欄的一個碩大的“壹港元”,這位老人反而有些手抖。


    恍如夢境。


    “建昆呐,我的意思是你暫時別走了,在這待一陣兒,如有必要待到明天,剩下的事我來安排。”簽完合同後,袁耕和藹說道。


    “也好。”李建昆沒有拒絕。


    一來這是為他的安全考慮;二來避免節外生枝。


    甭管敵人狗急跳牆想耍什麽手段,他待在招商局大廈裏都是絕對安全的,同時會讓對方無計可施。


    “小薛,帶小李同誌去608。”袁耕吩咐。


    薛秘書怔了怔,不過還是點頭應下。608室是整幢大廈裏最好的休閑空間,上麵特批,給事務繁忙又上了年紀的袁總的私人待遇。


    李建昆告退,跟隨薛秘書來到地方後,發現這裏還真的不錯,是個套間,裏麵有真皮沙發、功夫茶桌、彩電……裏間甚至有張床鋪。


    他讓張富下樓了一趟,告知司機老劉三人先回莊園,然後便在608室安逸下來,薛秘書又過來一趟,拎來一隻暖水瓶和一籃水果。


    而此時,袁耕掛完幾通電話後,正趴在自己的辦公室的紅漆五屜桌旁,奮筆疾書——先前雖然打過電話回內地,但臨時性的口頭話語,有些方麵匯報的並不詳細,上麵也要求他做詳細的書麵匯報,很急切。


    趁著等人的空隙,袁耕一口氣寫了洋洋灑灑三頁信紙。


    “咚咚咚!”門外傳來敲門聲。


    “請進。”


    薛秘書輕緩推開門,稟報道:“袁總,駐港辦的人和報社的人來了。”


    袁耕點點頭後,起身,將薛秘書喚過來,交代他馬上把信件送回內地、首都。忽地想起似乎有些遺漏,袁耕抿起嘴思索幾秒後,又重新擰開鋼筆,在信紙末尾添上一句:


    “赤心兒郎,國之大幸!”


    ——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


    太古銀行七樓,總裁辦公室。


    “什麽?包爵士你說什麽?”


    諾亞·施懷雅坐在奢華柔軟的黑色老板椅上,一手抓著同色座機話筒,有著淡藍色瞳仁的眼眸陡然睜大。


    話筒裏麵傳來包玉鋼略顯氣惱的聲音:“伱沒聽錯,那小子像塊茅坑裏的石頭,又臭又硬,根本做不通工作,一意孤行要對著幹了。我們也沒辦法,你知道的,我們收購的太古洋行的股份全在他的‘昆蘭’手上。”


    “你們動用的資金呢?你們至少花了六十億港元吧,他沒有這麽多錢!你們不會提出撤資?”


    “提過,可我們早前有協議,他打了欠條。”


    諾亞:“……”


    “總之諾亞老弟,我們盡力了,也不蹚這潭水了。”


    “該死的!這小子以為憑他一己之力還能翻天?”諾亞重重一拳捶在紅木桌麵上,咬牙切齒道,“包爵士你等著瞧吧,我一定會讓他付出慘痛的代價,港城這片土地不再歡迎他了,我還要讓他回到大陸也變成過街老鼠!”


    “這些你不用告訴我,已經與我無關。再見吧,諾亞。”


    電話掛斷後,諾亞憤然起身,帶著股複仇勇士般的氣勢,乘電梯下到三樓,喊來最近唯一看得順眼的艾倫·施懷雅。


    “走,陪我去拜訪一下那位。”


    艾倫回道:“現在恐怕不合適。”


    “嗯?”


    “剛接到消息,那位被請去了總督府。”


    諾亞敏銳地捕捉到一個“請”字,問道:“什麽事?”


    “這我哪裏知道?”


    諾亞瞟向窗外的夜色,不知為何,心頭有些悸動。“告訴他們,今晚誰都不能離開,在公司待命。”


    “是!”


    這場狗屎戰鬥會在明天上午港股開盤後塵埃落定,絕不能讓那姓李的小子走進港交所的大門!


    與此同時,深水灣77號。


    包玉鋼和夫人正準備享用晚餐。


    這位縱橫世界的一代船王,膝下無子,隻有四個女兒,現在都已出嫁,各有家室,其中有三個還定居國外,通常這幢豪宅裏隻有他們夫妻。


    管家適時送來今天的晚報。老夫老妻,倒也沒有太多話題可聊,一邊享受晚餐,一邊看當天的晚報,是包船王多年養成的習慣。


    鐺!


    一聲脆響傳來,包玉鋼手裏的銀製餐叉掉在白瓷餐盤中,隻見他倉皇抓起報紙,呈到麵前,稍稍拉開距離,仔細觀閱。


    夫人黃秀瑛詫異問:“怎麽了?”


    已經許久未曾見到丈夫被報紙上的新聞驚出這麽大反應,顯然發生了了不得的大事。


    包玉鋼沒有第一時間回話,一字不漏地將落目處的那篇新聞看完後,放低報紙,渾濁的眸子裏神采奕奕。“妙啊!以霸製霸!”


    是件好事?正當黃秀瑛心頭一鬆,笑著搭話時,包玉鋼忽地又猛一拍大腿,顯得十分痛心疾首。


    黃秀瑛:“……”


    “這小子,還真有腦子,急趕急的,這一招連我都沒想到!”


    麵對妻子的再次詢問,包玉鋼遂將事情娓娓道來。


    黃秀瑛聽罷點評說:“你不是沒想到,而是身份不同,咱們現在歸鷹國管,你壓根沒朝這方麵想。不過這孩子也是真聰明,小小年紀,情急之下還能臨危不亂,想出這種妙招,前途不可限量。”


    “還要什麽前途?”


    包玉鋼頗為感慨道:“他說得對,最賺錢的模式是壟斷,太古洋行可孵著好幾隻金蛋,得到太古洋行,這小李子躺著在港城也算頂層人物。”


    他頓了頓,掃向餐盤後,又說:“哎呀,這飯沒法吃了,到手的蛋糕,結果全便宜了他,好痛!”


    黃秀瑛:“……”


    正在這時,管家過來匯報,說隔壁鄰居來訪。


    “老哥!老哥!”


    “叫魂呢,餐廳!”


    李佳成急吼吼衝到餐廳,眼神捕捉到他手邊餐桌上的報紙,便知道他已經得到消息。


    “建昆這手玩得太妙了!”


    包玉鋼毫無食欲,幹脆取過緞麵的白餐巾抹了嘴巴後,拍拍屁股站起:“可不嘛,咱們全給他做了嫁衣。”


    李佳成嘴角苦澀,他又何嚐不痛?可形勢所迫,決定是他們自己下的,也怨不得人家小李。


    倆人來到客廳的棕色軟皮沙發上坐下,傭人送來茶水。經過李佳成的一番剖析,包玉鋼才知道他還想簡單了。


    “建昆這手可謂一箭四雕。


    “其一,引招商局入局,用大陸製衡鷹方,促使收購戰還能進行。


    “其二,招商局入股昆蘭後,等於擁有一座國字號靠山。


    “其三,後續拿下太古洋行,鷹方肯定有火氣,他是不好管理的,剛好可以借招商局之手。


    “其四,施懷雅家族一直想重返內地,做過很多努力至今還沒能如願,現在招商局入股昆蘭,若是昆蘭再拿下太古洋行,還有任何困難嗎?”


    包玉鋼喉嚨裏有句“臥槽”,不知他這年紀這身份吐出來合不合適。


    小了。


    剛才與夫人的一番對話,他仍然小瞧了李小子。


    短短半天……不!幾乎是一瞬間,當時在太古洋行裏,他堅定地說要搏一把時,無疑已經想到要拉招商局入局。


    個中好處,佳成怕是都說少了……比如還能消除他在港城的資本行徑,傳到內地後,造成的震蕩。


    這麽變態嗎?


    “你說招商局花了多少錢,入股‘昆蘭’百分之三十股份?他們可拿不出太多外匯。”包玉鋼望向身側問,這一點新聞上並未披露。


    李佳成帶著抹唏噓回話道:“早前我受身份所礙,思維閉塞,沒朝這方麵想,現在捋清楚後,我猜……可能一塊錢。”


    “啥?!”包玉鋼雙目圓睜。


    李佳成腦海中浮現出那年輕人的麵孔,幽幽說道:“他能想到這一手,足見聰慧。這樣一個聰明人,也應該能想到,除了白送外,無論向招商局要多少錢,都無法使這件事達到完美。”


    頓了頓後,他臉上掠起一抹欽佩。


    “我現在才算真正明白,董船王為何如此相信、器重他,此子大智近妖。這一手看似血虧,實則大賺!”


    包玉鋼驀地往沙發上一靠,仿佛一下蒼老好幾歲。看來,他是真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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