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


    東門老街,騎樓出租房。


    李建昆、金彪和陳亞軍三人,剛從工地上回來,發現房門沒鎖,走進小客廳,果然有個人。


    林新甲靠在木藝沙發上打盹,身前的木藝茶幾上,撂著一隻老板包,還有一塊黑布包裹著的什麽東西。


    陳亞軍賤兮兮一笑,躡手躡腳湊過去,猛一喝:“打劫!”


    林新甲蹭地竄起,反手就是一拳。


    砰!


    能一口氣遊到港城的人,身體素質如何自不用提,陳亞軍腮幫子中招,哎呀一聲,差點沒直接躺地。


    “哈哈哈哈!”


    好基友金彪捧腹大笑,麵包渣亂噴,剛在樓下買了隻鬆軟麵包,三兩口塞進肚子。


    林新甲這才搞清楚狀況,撓撓頭道:“你嚇就嚇,別說打劫嘛。”


    陳亞軍:“……”


    欲哭無淚!


    這狗日的得虧手上沒把刀啊。


    他又哪裏知道,林新甲常年奔走於鵬城、羊城和慧州三地,真遇到過幾次醃臢事,對這類字眼非常敏感。


    80年代的淳樸,是留給那些居家不出的人的,對於在外瞎跑的人而言(一點不鼓勵亂跑),真心不安全。


    愚昧與野蠻通常是伴生物。


    李建昆踢踢蹲在地上捂著腮幫子的陳亞軍,“沒事吧?”


    “後槽牙都動了,你說呢?”


    “活該。”


    陳亞軍:“……”


    李建昆錯過他,走進客廳,指指茶幾上用黑布包裹的東西,問:“啥呀?”


    林新甲這才想起正事,上手把黑布攤開,隻見裏頭包裹著黑底白字的牌照。


    “誒?怎麽兩副?”


    “一家合資公司一副呀,有這規矩。”


    李建昆似笑非笑盯著林新甲瞅幾眼,後者不禁老臉一紅,小心思被看穿。


    他確實也想搞輛汽車,三個緣由:


    一是在外奔波安全係數會大大提升。


    二是方便。這年頭有些地方真的沒有車坐,腿都能走折。他一雙皮鞋不到一個月,鞋底就得磨平。


    三是,饞!


    哪個爺們沒個汽車夢?


    李建昆一屁股坐在他旁邊,摸出當地的醒寶牌香煙,點上一根。


    林新甲忙道:“我…我自己花錢買。”


    “噢?”


    李建昆詫異看他一眼,雖說他的薪資不低,等於兩個艾菲,但買車還差點吧,畢竟工作沒幾年,除非那些錢他不吃不喝,全存下來了。


    “那你想買啥車啊?”


    “吉普212!”


    林新甲不做他想,張口便來,一臉追憶與向往道:“小時候在路上看見吉普,我就在想真拉風,等長大如果有機會,我一定要搞一輛!”


    怎麽跟我一樣……


    這番話把李建昆也拉回到兒時的記憶,生活在小地方的人,吉普212大抵是大家對於豪車最早的記憶,不加引號的豪。


    直到當下這年頭,吉普212仍是縣級單位才有的配置。


    像上海牌汽車,東歐易貨貿易弄回的伏爾加,紅旗轎車,依次再往上。


    拉達汽車主要在北方作為出租車,藍鳥則在南方。皇冠車南北都有,數量稀少,搭配涉外賓館和廣交會這類場所而存在。


    80年代初國內比較豪的汽車,基本隻有這幾款。


    吉普212是其中唯一的越野車,等過幾年,才會從羅馬尼亞易貨過來一款阿羅越野車,以及合資問世的切諾基。


    在李建昆孩童時代的印象裏,吉普212上山下地幾乎無所不能,還帶可拆卸的帆布軟棚,那叫啥?


    軟頂敞篷啊!


    怎一個“騷”字了得。


    “這車,咱們怕是沒資格買吧?”李建昆思忖說,如果是吉普212,新甲倒是買得起。


    這車不貴,雖說行情很迷,各區域價格都不一樣,但最貴也沒聽說超過四萬塊。


    問題是,有價無市。


    眼下國內私人是不允許擁有汽車的,根本不對外賣。他之前說買汽車,想都沒想過要在國內買。


    林新甲笑了一聲,“我打聽過,我可以!”


    mmp,港商果然牛逼。


    李建昆大腿一拍道:“那買吧。”


    有這機會,不買白不買,買來不白買,他沒事也能溜幾圈,實現一下兒時夢想。再一個,鵬城這大工地上,吉普212還挺適合的。


    當然了,他不會讓林新甲掏錢。


    也不貴。


    權當給這位華電總經理,配輛公務車吧。


    金彪和陳亞軍都被說動心,他們倒也買得起,奈何沒資格……


    隔日,說幹就幹。


    這年頭在國內買車可不容易,不是說付款就行,也沒個4s店啊,拋開工廠不談,車在哪裏都不曉得。


    得先打申請。


    各級財政機關下麵,設有一個部門,名字老長,叫“社會集團購買力控製辦公室”。


    簡稱控辦。職責便是對購買汽車等重要物資進行管控。


    給控辦的申請報告中,內容須包含購買汽車的理由、車型和價位等。控辦會根據申請單位的情況,審核資質,並視指標餘額,決定是否批準,批準之後才能購買。


    上午,李建昆四人來到特區大院。


    找到控辦。


    特區控辦還比較好說話,大概率也是赧顏於特區交通確實不方便的緣故。


    當李建昆他們辦手續的時候,背後傳來腳步聲,來了另一隊人馬。


    李建昆掃兩眼沒太在意,不多會,卻感覺脖子上傳來熱氣,扭頭探去,差點沒跟一顆豬頭啵一個。


    不埋汰這位,長得屬實有點像二師兄,肥頭大耳。還有口臭……


    日你個仙人板板,貼這麽近幹嘛!


    二師兄踮腳打量,當看清林新甲正在填的單子上,車型欄中寫著吉普212後,麵露不屑。


    李建昆上身後仰,沒好氣道:“擠什麽呀。”


    二師兄:“你咬我?”


    李建昆:“……”


    這他還真不敢。


    有口臭不提,臉上油膩膩,坑坑窪窪的,能擠出白頭。也不知道有媳婦沒有,能下得了口的絕對是猛人。


    工作人員這會得閑,抬頭詢問二師兄的身份。


    名叫趙路路……尼瑪,李建昆心想,老子為啥這麽不待見男人叫疊名呢!


    也是名港商,在特區有家製衣廠,搞三來一補。


    所謂三來一補,是指來料加工、來件裝配、來樣加工和補償貿易。


    主要的結構為:由外商投資、提供設備、原材料、來樣,並負責產品外銷,由特區提供土地、承建廠房和配齊勞力。


    華電工廠,采取的不是這種模式。


    李建昆隻讓特區提供了土地,其他的全由他們解決,有些事還是自己捯飭好,等特區安排建廠,能這麽快?再比如招工,配的……不一定那麽合適。


    工作人員問:“趙先生想申請什麽車型?”


    趙路路瞥一眼李建昆後,提高嗓門道:“上海牌!”


    世人有個誤解,以為奔特區來投資的,全是大老板,其實也不是……


    上海牌小轎車,各地售價不同,均價八萬左右。


    嘚瑟個啥都不知道。


    李建昆無力吐槽。


    真正有錢的外商,也不會在內地買車,港城又不遠,選擇空間豐富得多。隻是弄過來過過稅的話,會翻個三四倍而已……


    林新甲辦好手續後,工作人員含笑道:“行啦,林先生回去等消息吧,我們也明白在特區沒輛代步車很不方便,盡量批,不過車源實在緊張,最終還要看省城那邊的情況,不確保批次。”


    林新甲沒太搞懂意思,問道:“交錢是在省城那邊?”


    “對,車統一發到省城,提車時交錢。”


    李建昆倒是聽明白,也就是說購買資格批給你,但車源緊俏,能不能買到,啥時候能買到……得看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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