鴿子市內熙熙攘攘。


    攤位前,看官越發的多。


    不少攤主也顛過來。


    這年頭,多半人對手工著色的了解,還隻停留在道聽途說。


    哪怕家裏有一兩張彩色照片的,也是去照相館排號,照片擱那裏,到日子去取。


    幾人見過師傅現場操作?


    可勁瞧稀罕!


    李建昆不管不顧,悶頭作畫,深知這活吃的是手藝飯,手藝不行,營銷再好也是白搭。


    尺寸越大的照片,自然越耗時,他的速度大概是十分鍾一寸。


    已經不算慢。


    但如果是忒小的照片,李老濕也是不接的,比如一寸照。


    那是祭獻雙眼。


    日頭越升越高,也不是誰都有這個閑工夫,或等得及。


    攤位前人來人往,李老濕倒也始終沒脫離包圍圈。


    臨近中午,不少攤主吆喝著最後一波,準備收攤。


    似乎有種約定俗成,鴿子市隻能到這個點,大簷帽也不來查。


    “好啦!”


    棉簽一扔,李建昆搖頭晃腦。


    這活不費手,費脖子。


    婁繼宗一直擱邊上瞅著,聽到這聲,喜笑顏開。


    雖說已看得一清二楚,但小師傅挪過手後,仍忍不住貼上去仔細端詳。


    臉上笑容越發燦爛,隱有激動。


    ‘我的寶貝大孫子嘞,就跟在眼前似的。’


    這手藝,沒得說!


    婁繼宗立馬掏兜,一把零碎都不稀得給,怕小師傅覺得埋汰,一張大團結抽出來。


    李建昆樂嗬嗬接過,幸虧兜裏還摸得出兩塊。


    正準備找錢時,耳畔傳來聲音。


    “甭找了。”


    這貨怔住了,抬頭,眨巴眨巴眼。


    大爺,這可是兩塊啊。


    一毛一個的狗不理大肉包,能買20個!


    三分一碗的豆汁……喝到吐!


    這麽壕無人性嗎?


    邊上的其他大爺倒頗為淡定,這算個啥?外地的小娃不知道,早年間梨園唱戲,有的是爺往台上台下扔東西。


    扔啥?


    瘤子!珠子!


    這就是老bj的排麵!


    婁繼宗豪氣道:“小師傅活不錯,攏共11寸,您收10塊,我還賺1塊咧。哪能真跟您較真什麽半折?”


    李建昆啞然,還能說啥?


    大團結心安理得揣進兜,嘖嘖,普通工人十天工資!


    擱他這不到倆小時,還得是技術活啊,嗯,還得迎合市場。


    遂笑臉相送,“您老慢走哇,照片記得要晾幹。”


    “得嘞!諸位,先顛了。”


    婁老爺子龍行虎步,既神氣也興奮,迫不及待回家好好瞅瞅。


    擱這灑貓尿,那不雅。


    “到我了到我了,小師傅,我先來的!”


    “什麽你,明明是我!”


    “好你個陳老六!丫睜眼說瞎話是吧?”


    “我拿照片回時,本來就沒見你。”


    “那是你瞎!”


    差點沒打起來。


    李建昆站起身,左瞅瞅,右瞧瞧,不少攤位已經收了。


    “我說大爺大叔們,時候不早了,這玩藝兒動手不能停啊,今兒趕不上趟,就到這吧。”


    “啥?!”


    “小師傅,不帶這樣啊,我都等倆小時了!”


    “我最先來,您起碼把我畫完呀!”


    對,給你畫完,等著被大簷帽逮是吧?


    李建昆抬手壓壓道:


    “大家先聽我說完嘛,這邊畫不成,我可以帶回去畫呀,保管畫得更好,咋樣?”


    不咋樣!


    剛還擠破頭的人,紛紛縮回手,滿臉顧忌。


    李建昆差點沒氣樂,“不是啊諸位,我總不能貪你們的照片吧,我要來幹嘛呀!”


    說好的純真年代呢?


    說好的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呢?


    這事他早有計劃,鴿子市隻開這麽一陣,畫不了幾張,環境也不利於操作啊。


    打的就是得空過來表演幾張,順便收貨,帶回去加工的心思。


    這要操作不開,可有點傷腦筋。


    “那誰曉得?咱又不認識你。”


    “不說您貪我們照片,您要今兒照片拿走,往後有事一耽擱,不來了咋辦?”


    “是這理兒!”


    “咱這照片是個念想,您保不齊弄掉了,又不露麵,您是沒損失,咱能找誰哭切?”


    李建昆哭笑不得。


    一幫人老成精的爺,展開各種聯想,說得還頭頭是道,他都沒法反駁。


    總不能把學生證懟他們臉上吧。


    北大學生,還是個研究生,擱鴿子市擺攤……這標題,記者賊愛。


    “小師傅,您啥時候能畫好?”


    這時,人群後方,傳來一個清脆女聲。


    李建昆眼神明亮,差點沒先撤,尋思後麵多來幾趟,慢慢取得大家信任。


    “當然是先來後到,您先給我,明兒就好!”


    “噢,那行。”


    盒盒盒盒盒!


    田螺姑娘啊這是個。


    李建昆搭眼看去,從人堆裏走出一個雙十年華的姑娘,跟二姐差不離。


    豁!京城大妞。


    富有且慷慨,小褂子都有點罩不住。


    “給。”


    黃葉葉覺得他不是那種沒信用的人,畢竟長得這麽好看,倒也考慮過最壞結果:


    一張照片有啥好貪的,對方如果真這麽幹,是不是可以理解為……她還挺稀罕?


    左右一想,感覺都不虧。


    “對啦,先要給錢嗎?”


    “不用,拿照片時再給。”


    黃葉葉彎彎嘴角,越發篤定對方靠譜。


    李建昆接過照片,低頭瞅去。


    呦呦!夏天照。


    臉上汗噠噠的,泛著光,薄薄的連衣裙,終究小瞧了她。


    “姐,您有啥要求嗎?”


    服務必須得跟上,這是李老濕做每行每業的首要重點。


    黃葉葉左右瞄瞄,一幫大老爺瞪眼瞧,讓人怎麽好意思說嘛!


    李老濕特善解人意,往前一湊,耳朵貼向姑娘嘴邊。


    黃葉葉忽心跳加速。


    這種待字閨中的大姑娘,實在嗅不得半點男人味。


    別提這麽帥的男生!


    “您看,能不能畫白點,臉色紅潤點,嗯,嘴,嘴巴一定畫紅些。其他的,您是師傅,您瞅著辦唄。”


    懂了。


    粉臉蛋,大紅唇!


    年代審美就這樣。


    雖然講究逼真的李老濕,從內心講是排斥的,但咱是生意人,顧客即上帝。


    不得不說,這張照片,可發揮空間賊大。


    反正也接不著其他活不是?


    先攢口碑!


    李老濕腦子裏已開始構圖。


    不提其他,單是臉上、脖子上和胸口上的那抹汗噠噠,嘖嘖,完全可以呈現出半濕身的效果。


    擱這年頭,誰看誰不迷糊?


    就這麽愉快地決定了!


    各種細節表明,這姑娘正值春天期,且不是那種放不開的性子。


    哎,哥們這該死的生意腦啊。


    照麵就揣摩起客戶的隱性需求和性格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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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兩點。


    北大文史樓,206室。


    正在進行一堂英語課。


    李建昆坐在第四排黃金位置。


    教室雖然是階梯式的,但跟後世天壤之別,無非多砌了兩層磚。多媒體是不存在的,雙眼盯著的地方,是一塊大黑板。


    別以為他真不學習。


    他自有考量,卷起來不是人!


    提前半個鍾擱門外侯著。


    他忽明白為啥研究生必修英文,也是真正明悟,作為全世界傳播最廣的語種,英語必須學。


    曾經的他,同樣是那撥“我是中國人,何必學外文”中的一個。


    如今覺得,就特麽一傻叉!


    你不學,很多人巴不得你不學。好比後日明明是財富社會,但學校永遠不會教你賺錢。


    語言,是一個人觸及世界的根本。


    當你習得全世界的語言,便手握打開整個世界的鑰匙。


    這會讓你的眼界,足夠開闊。


    說句特喪氣的話,後世咱們最吸金的那些個名企,什麽電商、外賣、打車、短視頻等,模式都是借鑒。


    此刻,在他記滿英文筆記的本子上,還畫著一個金字塔。


    頂部有個火柴人,腳踩塔尖。


    旁邊有一行中文:


    “我心有猛虎,且聚沙成塔,待來日登高去梯,向死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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