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名叫徐慶有,望海中學赫赫有名的風雲人物,代表學校和縣裏參加過多次重要活動。


    除開個人能力外,這與家庭背景也有很大關係。


    徐慶有的父親,是海州地區的行署專員,這官乍一聽似乎不大,但捋一捋就知道深淺。


    所謂海州地區,是指包括望海縣在內的3個市,28個縣。


    而在一個地區裏,官職最高的是地委正副書記,再往下,就是行署專員。


    他母親是縣文教局一個啥啥領導。


    文教局,也就是日後的教育局。


    望海中學誰都可能搞不到複習資料,唯獨徐慶有不可能。


    大概率家裏早就提前給他備好了,不好揣測,他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複習的,這方麵咱沒法比。


    鍾靈為什麽突然和他走近。


    答案呼之欲出。


    徐慶有不僅有複習資料,還是望海中學文化水平最高的學生,興許沒有之一。


    而鍾靈的家庭成份,不太好。


    她爺爺是富農,好在當年也會參加勞動,沒到地主的程度,不然她能不能上高中,都得兩說。


    她父親已為此荒廢一生,終日活在冷眼、歧視和恐懼之中,她迫切想要改變這種現狀。


    從這個角度講,她確實有不得已為之的理由。


    鍾靈用哀求的語氣說:“李建昆,你性格豪爽,朋友多,人高馬大,幹活勤,樣子也…很好看……”


    你再說我可就上天了,不過也都是實情就是,這貨不為所動,滿臉憤懣。


    這不是要搞事情嗎?


    “隻要把脾氣改改,以後不會混得太差,學校其實有不少女生心儀你……你,放了我行嗎,我知道是我的錯,不該招惹你,可我現在必須要考大學,必須!”


    鍾靈粉拳緊攥,嬌柔身軀上,充斥著一股天地難改的堅定。


    曾幾何時,她的人生一眼就能望到頭——


    在窮苦與磨難中長大,等到適婚年紀,嫁給一個門當戶對的人,相夫教子,同他一起麵對貧窮,努力生活,盡量把日子過好。


    如果是這樣的話,她至少要爭取一下,嫁一個自己喜歡的人。


    李建昆,就是她相中的對象。


    隻是後來,高考恢複了。


    她不止一次找老師、學校領導、公社幹部確認過,這是一場開先河的改革,政審條件會最大程度放寬。


    她也有機會。


    她歡忻鼓舞,腦子裏催生出了一條決然不同的人生之路。


    她要上大學!


    她要改變與生俱來的宿命。


    憑什麽她生來就要被人冷眼相加?


    憑什麽誰都可以欺負她?


    憑什麽祖輩的過錯,要附加在她身上?


    不講理!


    李建昆瞥了眼徐慶有,問:“你跟他走近,隻是為了考大學?”


    鍾靈自嘲一笑,“不然呢,你以為他的家庭,能接納我這種人?”


    還真是心如明鏡啊,李建昆隻能感慨,這姑娘思想太超前了,簡直是這個純真年代的異端。


    事情發展超乎預料,原本他是打算用強硬態度,敲走徐慶有的複習資料的。


    但這事得講究技巧,否則很容易搞出大麻煩。


    這不正實施著麽,打算先占據道德高地,再一棒子打出對潘西組合。


    這回大郎不能掛,還足以完成反殺,不獻上點補償,這事好過的?


    誰承想,鍾靈一點不逼逼,突然打起感情牌……


    唉,哥們還是不夠狠哪,最怕這套,難怪上輩子沒發大財。


    我總是心太軟,心太軟……就,不改了。


    看來隻能退而求次。


    “那你為什麽不明說?為什麽讓我放了你?為什麽不能一起?”


    李建昆轉變套路,從一氣三連開始。


    “哈?”


    鍾靈直接給問懵了,道:“啥啥意思?”


    尤其是最後這個“一起”,她實在沒聽懂。


    李建昆擺出愣頭青該有的模樣,道:“反正你要讓我相信也行,那這事咱們必須一起,我見不得你跟別的男生走這麽近……”


    這話聽起來有點舔,實則這貨有所權衡,不會存在後遺症。


    鍾靈後來確實如願考上大學,是哪所學校已經不太有印象,但不大可能和他是同一目的地。


    等離開這個小縣城,各奔東西後,時間和空間自然能消磨一切。


    一向如此。


    聽了半會,鍾靈總算琢磨過勁來,不敢置信望著他,驚呼道:“你也要考大學?!”


    人言乎?


    我後娘養的唄。


    我就不能考大學了?


    鍾靈一副你瘋了的表情,“李建昆,別鬧,你不可能考上大學的。”


    記得上回他寫給自己的信,攏共417個字,錯別字有39個,讓人哭笑不得。


    這種文化水平,哪怕加上一個月惡補,若是能考上大學,鍾靈就敢當晚把人給他。


    李建昆心頭好笑,嘴上還是哼哼道:“我告訴你,別瞧不起人,說不定我考得比你還好。”


    到時就是我不要你了。


    鍾靈搖頭,正色說:“這不是瞧不瞧得起的問題,你……”


    “我不管,就這樣啦!”李建昆一錘定音。


    哥們不要臉起來,自己都怕。


    伊倆後麵的對話,隨著鍾靈一聲驚呼,沒再壓低聲音,王山河和徐慶有全聽在耳裏。


    後者滿臉鄙夷。


    李建昆這家夥要能考上大學,那母豬都能上樹。


    未免也太看不起大學了吧,沒睡醒樣……


    不過,當某人扭過頭來時,這份鄙夷他立馬收起,意識到情況有點詭異。


    這眼神不對啊,咋就突然和善了呢?


    李建昆似笑非笑問:“班長,你跟鍾靈這是準備去哪啊?”


    徐慶有暗吸口氣,打著哈哈道:“噢,這不是學校人太多,亂哄哄的嗎,我們打算找個安靜地方複習。”


    “你家?”


    “呃……對對啊。”


    “我跟山河也是這個想法,在縣裏沒地方去,要不一起?”


    王山河匪夷所思望著自己的發小,啥情況啊,莫不是真的腦門磕壞了?


    人家拐跑你對象,你還準備跟他湊一塊好好學習?


    李建昆biu一下回來了,自然有些行為舉止不妥當,早跟小王打過一劑預防針,說自己洗澡時摔了一跤,後腦勺先著的地。


    徐慶有心頭苦澀,就說不對勁吧。


    他倒是想說“不要啊~”


    可又明白,真這麽幹,眼前這坎兒過不了。


    但如果帶這倆貨回去,那還怎麽給鍾靈撫導?


    他自己的複習也會被耽誤。


    在暴風雨來臨前的寂靜中,徐慶有爆發出前所未有的求生欲望,忽生一計,忙說:


    “你倆,是不是沒複習資料呀?”


    李建昆聳聳肩,是哥們窮得不夠明顯嗎?


    要有的話,我樂意往你家湊啊?


    這個年代的複習資料,有多難搞,往後的人很難想象。


    眼下高考是恢複了,如九天驚雷,海沸山搖,令萬千青年激動不已,歡喜若狂,但冷靜下來後,大家很快意識到一個嚴峻問題:


    複習迎考的時間短暫而緊迫,可,複習資料在哪裏?


    要知道,這年頭的教科書少而偏門。


    就拿中學來說,專業性最強的數理化教材,也不過是兩本很薄的課本。


    一本叫《工業基礎知識》,簡稱“工基”。


    一本叫《農業基礎知識》,簡稱“農基”。


    在這個特殊年代裏,提倡的是教育和生產勞動相結合,中學生走出學校後,要去做工人和農民。


    《工基》涉及一些簡單物理,主要是機器的構造和運作。


    《農基》全是化肥、農藥等內容。


    這樣的課本,想要拿來複習迎考,簡直是侮辱出卷老師的智商。


    大家隻能竭盡所能去搜集以往的老教材。


    十多年的時光啊,即便是妥善保管的書紙都該泛黃了,更何況,是在那個動蕩不安的年代裏呢?


    有些備考生,從犄角旮旯裏找出一把被老鼠啃噬過的殘頁,都會捧在手心視若珍寶,恨不得將那每一個字,拿燒紅的烙鐵烙進心間。


    而更多人,則是由於實在弄不到複習資料,焦急病倒。


    渴望。


    對知識的渴望,對改變命運的渴望,這是後來的孩子們,很難感同身受的。


    在這個年代,並沒有那麽多路可走,或者說,讀書,就是那些在田間地頭、工廠車間、牧場礦山勞作的青年們,有且僅有的……


    唯一出路。


    “這事好辦,我能幫你們搞一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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