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蘭京瘸著腳,在這略顯簡陋的屋裏找了個角落坐下。


    秦姝此時忍不住問道:“為何你們,為了舍利,那麽拚命?甚至不惜性命”


    蘭京無奈地笑了笑,笑容中帶著一絲苦澀。


    “我是梁國人,我們的皇帝如今崇尚佛禮,舍利自然成了他的執念,上行下效,所以有的人為了權財,不惜豁出性命,也要搶奪。”


    秦姝低下頭,眼中閃過一絲感傷


    “即便皇帝信佛,念著慈悲,可多少人又因他一句話而趨之若鶩。


    佛陀是否可知,自己百年之後,他的遺骨,不但未曾渡化世人,反倒成了一種劫難。”


    她的聲音很輕。


    蘭京聽著秦姝的話,臉上閃過一絲驚愕。


    如今天下之人,多是信奉佛教,而她卻能有如此感言。


    他不禁想起他們的皇帝大興佛教,修建寺院、佛塔,還先後幾次舍身同泰寺,政事荒廢。


    如今梁國早已外強中幹。


    他一時陷入沉默,心中湧起一股複雜的情緒。


    秦姝抬頭看了看他。


    盡管眼前的男子發髻垂鬢,儀容有些狼狽。


    但眉目中透著英氣,神情怡然,還是能看出一絲世家貴氣。


    “謝謝你的魚湯,你的腿腳還不方便,還是先去蓮嬸那邊好好養傷才是!”


    雖然語氣溫柔,但卻是在直接趕人。


    蘭京聽出了她的意思,便撐著身子起身道過別,也一瘸一拐離開了。


    從蓮嬸那裏,他知道了救他的女子姓秦名姝。


    同蓮嬸一家一樣,他心中也不免對她產生了好奇,這麽一個大著肚子的女子,為何會獨自在此?


    但他縱然好奇,也不會輕易去打聽別人不願意吐露的話。


    之後的幾日,蘭京總會過來幫秦姝燒製菜肴。


    這幾日廚房裏總是蘭京瘸著腳忙碌,秦姝看著鍋中升騰的熱氣,孤寂已久的她似乎感受到了一種別樣的溫暖。


    兩人相處得自然愉快,蘭京一直謙謙有禮,秦姝對他也就無多設防。


    過了十幾日,蘭京的傷養好了,他準備動身離開,回南梁。


    來到秦姝家,與她道別。


    他看著秦姝,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忍不住好奇問了一句:“秦娘子,為何一直不見你夫君?”


    秦姝聽了這話,心中一陣刺痛。


    她不知道是否該把高澄當成夫君,但他是孩子的父親。


    她一時沉默不語,眼神變得有些空洞,不免想到她與高澄,以及高澄與他身邊的其他女人。


    她直接轉移了話題:“如今既要回梁國,你也應當早些動身才是。”


    “如今我不方便,恕不能相送,後會有期!”


    蘭京聽到秦姝完全不理會他的問話,心中有些懊惱,怪自己還是沒忍住,去打聽她的私事。


    他看到秦姝的態度,知道自己該走了。


    便輕輕說了句:“後會有期!”


    然後轉身離開。


    秦姝見他離開後,緩緩轉身進屋,拿起了針線,繼續縫製著小衣服。


    再過了十幾日,半夜裏,秦姝突然被一陣一陣的腹部抽痛驚醒。


    那疼痛一下一下抽痛難安。


    屋裏一片黑暗,隻有窗外透進來的一絲月光,冷冷地灑在地上。


    她咬著牙,額頭上漸漸滲出了汗珠。


    疼得雖然不明顯,可那種持續不斷的抽痛感,也無法讓她安睡。


    隻能獨自承受,一直強忍到了第二日。


    秦姝忍著腹痛,艱難地走到蓮嬸的家門口。


    她用力地敲著門,每敲一下,腹部的疼痛就更劇烈一分。


    可許久都沒有人開門,她的心中湧起一股絕望。


    她沿著土牆,顫抖著身子來到窗戶邊,透過窗子往裏張望。


    見著屋裏沒有一個人,心想她們應該是不巧出門了。


    她隻好拖著沉重的身體,艱難地回到家裏。


    以前蓮嬸告訴她要準備的布巾、剪刀等東西她都已經備好,放在角落裏。


    她強忍著疼痛,直著腳坐到爐灶旁燒起熱水來。


    爐灶裏的火映照著她憔悴的臉。


    可是疼痛越來越強烈,她已經痛出了滿頭汗珠,汗珠順著臉頰滑落,滴在地上。


    她聽過生孩子如闖鬼門關,可她實在沒有想到會這麽疼。


    每一次抽痛都讓她幾近崩潰,她覺得自己仿佛置身於地獄之中。


    她緩慢移步到床上,可躺下之後,怎麽都覺得不舒服。


    她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辦,一陣一陣的抽痛讓她想用力抓住或抵住一些東西,可她不知道該用力在哪裏,隻能無助地在床上側身翻轉著,蹬跺著雙腳。


    此刻她終於沒了以往的那份堅強,一滴滴眼淚奪眶而出,打濕了枕頭。


    她呻吟著,聲音在這空蕩蕩的屋裏顯得格外淒涼。


    可一直痛到了晚上,仍舊隻是肚子疼痛著,孩子卻沒有要出生的跡象。


    她再次艱難起身,跌跌撞撞移步到門口。


    她在黑暗中張望著,希望能看到蓮嬸家有燈光。


    可是還是令她失望了,周圍一片死寂,隻有她自己沉重的呼吸聲和心跳聲。


    她後悔極了,後悔自己沒有早點去找穩婆。


    此時羊水突然破了,她一時欣喜,以為這樣就快生了。


    她強撐著身體,點燃了油燈,昏黃的燈光照亮了屋子的一角。


    她又再次艱難地回到床上,可接下來隻是一陣陣更加劇烈的疼痛,是那種極力想擺脫卻擺脫不了的疼痛。


    她從疼痛開始,一點東西也沒有吃,本來燒開的水早已經涼透。


    整個屋子隻有她一個人的痛苦輕吟。


    漸漸她感覺到自己越來越沒力氣,呼吸都開始困難起來。


    眼淚模糊了她的視線,她覺得自己似乎都要死掉了,在這無盡的痛苦中,她費力地從荷包裏拿出了那個玉螞蚱。


    此刻看著它,這百般無助之際,他多希望身邊有高澄。


    她後悔起了的自己的倔強,又後悔了昔日的衝動。


    她疲憊地閉上眼睛,盡管疼得根本睡不著,可她覺得實在是太累了,太累了。


    她的意識漸漸模糊起來,斷斷續續地,又似乎夢到了那個和高澄在一起的夜晚,他的笑容那麽溫柔。


    又好似看到高子惠此刻正站在她的麵前,向她伸著手,微笑著。


    可她卻怎麽都夠不著,他們就像在另一個世界,離她越來越遠。


    她已經接受了死亡,就這樣恍恍惚惚,直到第二日上午。


    蓮嬸敲門後沒聽到反應,心中湧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急忙衝進屋子裏,看到秦姝躺在床上奄奄一息,臉色如紙般蒼白,嘴唇毫無血色。


    蓮嬸的心猛地一緊,連忙跑去扶起她,將她搖醒。


    秦姝迷迷糊糊中看到了蓮嬸,眼中瞬間又充滿了對生的渴望,以及無可宣泄的痛苦與委屈。


    她哽咽著說道:“我,我已經,疼了,疼了兩天了!”


    每一個字都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蓮嬸心疼極了,忙安慰道:“沒事的,沒事的,第一胎都這樣,都這樣!”


    她的聲音有些顫抖,眼中閃著淚花。


    說完,她便忙著跑去門口,大聲喊著自己女兒過來燒水幫忙。


    又趕緊跑到廚房,手忙腳亂地弄了點稀粥,放了些糖,端到秦姝麵前,小心翼翼地喂她吃下去。


    蓮嬸聽秦姝說羊水已經破了一天,心裏知道再不生出來,隻怕真的會一屍兩命。


    她一邊指導著秦姝如何用力,一邊溫柔地安慰著秦姝堅持下去。


    “孩子,你要堅強起來,知道怎麽用力就行,別擔心。”


    蓮嬸的眼神中充滿了鼓勵和焦急。


    秦姝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努力地想要恢複自己的神誌,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她咬緊牙關,一隻手緊緊捏著被褥,另一隻手用力捏著那隻玉螞蚱。


    直到下午,屋子裏終於響起了孩子啼哭的聲音,那聲音就像一道曙光,打破了屋裏壓抑的氣氛。


    蓮嬸動作麻利,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她趕緊給孩子擦幹淨了,用繈褓包了起來,小心翼翼地抱到了秦姝旁邊。


    秦姝臉上此時撒白,她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看了孩子一眼,那小小的臉龐,皺巴巴的,卻可愛極了。


    看到孩子的那一刻,她的心中充滿了愛意和欣慰,但她再也支撐不住,沉沉睡了過去。


    蓮嬸則繼續幫她收拾著,還幫忙安撫著孩子。


    她看著秦姝和孩子,眼中滿是慈愛。


    便讓自己的女兒先回家做飯,再端過來。


    到了晚上秦姝終於醒了過來,蓮嬸見她睜了眼,便急忙把孩子抱到她身邊。


    秦姝緩緩起身,接過孩子,這是她第一次抱他。


    見著孩子的一刻,她又從之前的後悔,變成了一切都值得。


    她笑著流出眼淚,欣慰的看著孩子,撫摸著孩子。


    孩子似乎感受到了母親,突然就哇哇大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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