鴛鴦這一喚,讓陷入沉思的賈老太太醒過神來。


    鴛鴦道:“老太太,夜深了,安置吧。”


    賈老太太歎息一聲,對鴛鴦道:“安置吧,明天你拿我的帖子,遞到宮裏。”


    “是。”


    鴛鴦伺候賈老太太睡下,便去外邊條桌上擺著的大漆匣子裏,拿出帖子,書寫上陳情的言語,再落下賈老太太超品誥命的印鑒,連夜遣人送去內廷。


    內廷那邊收到榮國公夫人的帖子,便呈遞了上去。程尚宮看罷,便道:“榮國公夫人求見賢妃娘娘,按例是可以的,便回了賢妃娘娘那邊,看賢妃娘娘怎麽安排。”說著,便將帖子遞了回去。


    女使接過帖子,行禮後便告退了。


    一大早,賈老太太便穿上圓領補子服,外罩大袖衫,戴著五翟冠,披上霞帔,打扮妥當後便坐著馬車進宮去了。


    賈老太太進宮的消息,旁人不知,王熙鳳是第一個知道的。


    王熙鳳便遣小紅,也遞了帖子進宮,尋的是迎春,不過等宮裏的回信傳來,要進宮,得等到翌日。


    賈老太太進了宮,還未至元春的宮裏,就被太後召了去。


    賈老太太似早有預料,半點不見驚訝,跟著內宦去了太後居住的永壽宮。


    到了永壽宮,賈老太太不免感歎,一個破落戶家的姑娘,居然也坐上了太後之位,人的命運果然是變化無常。


    “臣婦賈史氏,叩見太後娘娘,娘娘萬福金安。”賈老太太行禮,因著穿著整套誥命服,她的動作有些蹣跚,跪下行了大禮,低下去的頭,終究是難以抬起來了。


    太後高坐鳳台上,俯視底下跪著的人,心中也不禁感歎,當初那驕傲自矜的榮國公夫人,現如今也匍匐在自己腳下,心中便升起一陣滿足之感。


    當初,太後還隻是個宮婢的時候,曾見過還不算老的榮國公夫人,那時,自己匍匐在地行禮,而對方則高高在上,是那樣的遙不可及。


    過了好一會兒,太後才道:“免。”


    太後身邊的女使便高唱:“免!”


    賈老太太年歲大了,穿著厚重的禮服,起身時,有些不穩當,一旁的宮婢在女使的示意下,上前攙扶。


    太後見此,便道:“賜座。”


    兩個小內宦抬來凳子,賈老太太行禮謝恩,慢慢坐下。


    “榮國公夫人久不入宮,可覺得宮內生疏了?”太後問道。


    賈老太太想起身回話,太後抬手示意她坐下回話,賈老太太便回道:“臣婦久未進宮,倒是難以察覺宮中變化,不過,瞧著太後娘娘卻更盛當年。”


    太後聞言,殷紅的唇微微勾起,從小小的嬪到至高無上的太後,可不是更勝從前嗎?從前那些高高在上的妃嬪們,現如今都匍匐在自己腳邊,垂首乞憐,這感覺真的太好了,是一想起就讓人高興的程度。


    賈老太太見此,暗自歎息,太後這態度,看起來可不像是好的。


    兩人說了一會兒閑話,太後便提及了召賈老太太來長壽宮的目的。


    “說起來,賢妃那事兒,倒是令本宮遺憾,一個成型的男胎,就這樣流掉了,真真的可憐。”因著太上皇還在,太後便稱不得哀家,便自稱本宮。


    賈老太太聽太後提起此事,蒼老的起褶子的手背顯露出青筋,手指用力,讓自己冷靜下來。思索片刻,才回道:“是賢妃娘娘福氣差了。”元春流產一事,誰都看得出來有蹊蹺,隻是不清楚動手的人究竟有哪些?是甄家還是旁的妃嬪,亦或是此刻高高在上的太後?


    太後當初生下皇子,依舊隻得了個嬪位,十幾年不曾晉封,就是因著現如今的甄貴太妃的緣故,太後恨極了甄家,也恨極了四王八公,因此對四王八公出身的幾個妃嬪都沒有什麽好感,特別是元春曾經還是走的甄貴太妃的路子進的宮。


    太後聽了此後,就道:“賢妃能從女使一躍為四妃之首,怎是無福之人,要本宮說,她福氣好著呢。此番流產,可能就是福氣太盛的緣故,常言月滿則虧,也許損一損福氣,反而能平安誕下皇子。”


    言語間,帶著警告,帶著探詢,也是在逼賈老太太表態。


    賈家,究竟要站在哪一邊?


    賈家一天不明確站隊,那宮裏的賈家女就不可能生下孩子,太後不會允許四王八公的女子生下孩子,四王八公興盛太久,若再出一個與他們有牽扯的皇子,這天下隻怕是要改個姓。


    賈老太太垂眸,大勢已去,王子騰顯然是已經上了皇上的船,林海盡忠的隻有坐在皇位上的人,史家、賈家因先太子之故,頂梁柱全折了進去,隻靠軍中的底蘊撐著,早就沒有了說不的權利。


    賈老太太起身,緩緩跪下:“臣婦明了,唯太後娘娘馬首是瞻。”


    太後見賈老太太臣服,露出一個滿意的笑來,對賈老太太道:“甄貴妃盛寵數十年,現如今也不曾減了恩寵,太上皇那邊,有意封她為甄皇貴太妃……你說可不可笑,本宮這太後還在呢,就出了個皇貴太妃?”太後的眼中閃過一絲殺意,甄氏著實該死。


    賈老太太道:“臣婦,願為太後娘娘排憂解難。”


    “那本宮便等你的好消息了。”太後道。


    賈老太太離了長壽宮,去了元春的宮裏。


    元春自流產後,便傷了身體,原先姣好的容色也損了七八分,麵頰凹陷,瞧著可憐得緊。


    賈老太太濕了眼眶,元春窩在賈老太太的懷中,似要哭盡滿腔的悲憤。


    賈老太太撫著她的脊背道:“我的元春,受苦了。別怕,祖母在呢。”


    “祖母……我的孩子沒了,沒了……”孩子沒了,賈家的希望也沒了,元春哭的不僅是自己,還有家族。隻覺得是自己無用,不能保住這個孩子,對不起家族的期望。


    賈老太太安撫道:“不怪你,你已經盡力了。”這個孩子,注定留不住。太多人,不想讓這個孩子生下來,包括賈家的那些親舊。


    像他們這等世家大族,外麵來殺是殺不死的,隻有讓他們內裏亂起來,自己殺將起來,自殺自滅才行。


    四王八公占據朝堂太久了,皇上容不得,太上皇也覺得四王八公尾大不掉,新貴覺得他們占據朝堂太久了。


    王家、賈家便是皇上選的刀,一把刺向四王八公的刀,一把刺向甄家的刀。


    薛蟠之死,是在逼王子騰,元春失子,是在逼賈家。


    賈老太太回去之後,一夜間老了好幾歲,叫來了賈赦。


    賈赦出去的時候,是哭著走的,獨自坐在書房裏,兩三日不吃不喝,直到賈敬的死訊傳來。


    “敬二哥哥……終究是恩侯無用。”


    寧國府那邊亂將起來,一個小廝來報喪:“老爺殯天了!老爺修煉功成圓滿,升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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