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老爺沒了!


    賈母一時沒回過神來,細細琢磨,才明了其中意思,她三步並做兩步衝到了賈璉跟前,厲聲道,“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賈璉流下兩滴眼淚,聲音哽咽得令人起疑,也不敢抬頭,“大老爺沒了,是東府那邊琮哥兒的人送了大老爺和大太太的棺槨回來,這會子停在門外。“


    賈璉手指朝身後南麵的方向指了一下,心裏一個念頭,琮哥兒這一手真是漂亮,終於把大老爺送上西天了,要不然,府裏的銀子還不知道要掏多少出去,雖說老太太也貼補了一些,可大頭不還是從公中出!


    賈政也懵了,不待賈璉說完,便快步朝前走去,他一動,賈母也跟著動了,其餘人也都浩浩蕩蕩地跟了上去,一時間榮國府裏的氣氛顯得有些詭異,悲傷的氛圍底下分明潛伏著驚喜,蠢蠢欲動,有人想壓抑都壓抑不下去。


    熙鳳的心裏則是咯噔一下,一時間悲喜交加,悲的是守孝三年,她現在還沒有子嗣,現在懷孕也來不及了;喜的是兩重孝可以一次性守完,不用分兩次,要不然六年下來,她什麽時候才能有孩子?


    大門口,停著兩口上好的柳木棺材,護送棺材回來的一共兩撥人,軍中賈琮的親兵和隆化縣的衙役,後者與賈璉做了交接後,領了賞銀走了,孔安則帶著人還在一旁守著。


    賈母出來,看到這兩個黑漆漆的棺槨,一時間悲從中來,推開兩邊扶著的人,撲了上來,大喊道,“我的兒啊,你讓我白發人送黑發人,你這個不孝的逆子!”


    賈母一生隻生養了三個,賈赦、賈政和賈敏,對賈赦這個長子,賈母雖不及疼賈政,但也是從自己的肚子爬出來的,又是這般慘死法,如何不難過?


    “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養出一個孽障來,既不能給你養老,又不能給你送終,還這般害了你的性命,我可憐的兒啊!”


    孔安在一旁道,“老太太,您可不能說這樣的話,大老爺歿了,與侯爺何幹?”


    賈母的哭聲收得很快,站起身來,一頭白發在風中吹散得有些淩亂,遮掩不住她狠戾的神色,怒道,“伱是個什麽東西,這裏哪裏有你說話的份?”


    此言一出,周圍的人均是驚呆了,老太太這些年真是少有這樣失態的時候了,她早年是侯府千金,後來嫁進了榮國府,從孫子媳婦做起,熬到如今也有了孫子媳婦,連頭帶尾五十多年了,當是越老越尊榮,如今卻和一個下人鬥氣,何苦來哉?


    孔安卻是不避不怯,恭敬地朝賈母行了個禮,道,“老太太,我是跟侯爺的人,在軍中效力,不是兩府上的奴才,今次奉侯爺之命,扶大老爺和大太太的靈柩回來,一路之上,若非我等效死,還不知道大老爺和大太太可有今日的體麵!”


    賈母氣得渾身哆嗦,指著孔安罵道,“你就算在軍中效力,也不過是我寧國府的一條走狗,竟然在我跟前拿起大來了,我教訓兒子孫子,你一個外人,在旁插什麽嘴?”


    孔安道,“老太太說的是,我是一條走狗,可我就算是條走狗,我也是侯爺跟前的走狗!老太太罵侯爺固然罵得,可若是冤枉侯爺,胡亂往侯爺身上潑髒水,我們這些走狗自然不許,天底下的百姓也不許!”


    “好,好,好!怕賈琮讓你們這般頂撞老身的吧!”賈母氣得已是語無倫次。


    孔安眉頭深深皺起,不甘示弱地朝賈母看了一眼,“老太太何必如此冤枉侯爺呢?老太太在賈家一門裏頭,輩分之高,尊榮之貴,當是首當其衝,敢問這兩府之中,還有誰,有侯爺這般的能耐,這等出色子弟?”


    賈母冷笑一聲,“寧榮二公福澤延綿,爵位世代相傳,若是沒有他這樣的兒孫,我怕是活得還久一些……”


    聽到這裏,孔安朝賈母拱了拱手,往後退了兩步,再無與賈母論理的意思,而賈政上前來扶了賈母一把,輕輕地捏了捏賈母的胳膊,賈母這才意識到,榮國府的爵位早就沒了!


    就算有子孫,也沒有爵位可相傳了!


    一時間,頹喪的情緒,在賈母心頭蔓延,她再看賈赦的牌位,再看這黑漆漆的棺材,心頭的悲傷也不再那麽濃烈,而賈府未來何去何從,也如同一座大山,重重地壓在她的心頭。


    如今,一個軍中的校卒竟然都敢對她如此無禮,而宮裏已經有多久不曾讓她進宮了,今年冬至宮裏宴請的名單已下,而遲遲都沒有通知榮國府,先前,賈母心頭還抱著一分幻想,到了此刻,她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怕是宮裏一直盼著她死了,榮國公的爵產好收回去,這座府邸很快就不是榮國府的了。


    因賈赦昔日住的北院已經被查封,到現在封條還貼在門上,賈赦和邢夫人的棺槨不能進去,但若是抬進榮國府,又非常不合適,一來賈赦死在外頭,屬於橫死;二來賈母還活著,這若是抬進來,衝撞了老人不好。


    賈政便商議著,還是將二人的棺槨送到鐵檻寺寄放,再請僧道為賈赦超渡,這喪事看如何辦合適,往大了辦還是往小了辦?


    依賈政的意思,自然是往小了辦的好,但這話,他不能開口說,賈璉越發不能說。


    府中的管事已經按照辦喪的慣例開始忙碌起來了,府門洞開,兩邊的燈籠照如白晝,來來往往的下人們倒也未慌亂起來。


    賈母心頭卻是在想,那薛家人一直住在梨香院,如若不然,在梨香院停靈倒也是個辦法,她淡淡地朝王夫人看了一眼,見王夫人也是眉頭緊鎖,卻是將王夫人的心思猜得透透的,她怕是在想元春的婚事了,出了賈赦這一檔子事,與孫家議親的事不得不往後挪一挪了。


    賈母知道王夫人的心思,恨不得一日之內就把元春嫁出去,這若是一等,說不得又是一年光景,簡直是要了王夫人的老命了。


    雖元春也是在賈母屋裏長大的,但那都是小時候的事了,是寄予厚望的孩子,偏偏又成了家裏的恥辱,賈母對元春這兩年也淡了許多。


    各自懷著心思,賈母回到了榮慶堂,歪在榻上,半天都不語。


    外頭,賈代儒領著賈敕、賈效、賈敦等幾個年歲大的族人來了,年輕一輩裏頭要麽從軍,要麽上學,幾乎都不在家中,偌大個家族,神京八房,稀稀拉拉地來了這幾個人,冷落至此,連賈政都有些看不過去了。


    而靈棚搭起來後,前來吊唁的又是寥寥無幾,熙鳳尚未辦過白事,有了這等機會,摩拳擦掌一番,結果,卻沒有派上大用場,她坐在聽事的抱廈內出神。


    寧國府準備了一份奠儀過來,聽聞黛玉沒有過來,熙鳳輕哼了一聲,“還是她有福氣啊!”


    平兒站在一旁,心中一想是這個道理,榮國府是一敗塗地了,二爺又是那樣的一個人,將來能有什麽指望,偏偏二奶奶連個傍身的孩子都沒有,這日子這般守著,沒個盼頭。


    不多時,一個陪房來喜家的快步邁過門檻來了,她四下裏瞅瞅,見著周圍沒人,湊到了熙鳳的耳邊低聲道,“往常與咱們家好的,竟是一個都沒來,眼下就舅老爺家裏派了人來,再就是史侯爺家派了管事過來,其餘都沒來。”


    這兩家姻親來的還都是管事。


    熙鳳歎了一口氣,與平兒對視一眼,道,“將來,還不知是怎麽一回事兒呢,你看看,東府那邊都沒人來,這滿神京城裏頭,誰不是人精兒,都看著呢!”


    “這也是奶奶管不著的事,依我說,你還不如好生趁著這兩年把身子骨兒養好些,少多少事!”平兒道。


    榮禧堂裏,賈政陪著族裏的兩位太爺,還有堂兄弟們坐著,原是等在這裏迎客,卻坐起了冷板凳來。


    賈代儒做不得家塾裏的先生了,雖有賈政在中間周旋,他依舊是將賈琮這個祖孫給恨上了,平時拿捏賈琮不得,現在有了好機會了,“到底是他的生父,就沒打算回來瞧一眼?”


    賈政道,“他有軍務在身,漫說過繼了,就是沒有過繼,他這樣的武將,皇上肯定是要奪情。”


    “官再大,也大不過一個孝字去,皇帝老子也不敢不孝!”


    賈代修知道賈代儒為的是什麽事,朝他斜睨了一眼。


    往日裏,賈代修的孫子也在家塾裏讀書,一年兩年下來,那是毫無長進,賈代修還以為自家孫子不爭氣,等上了書院,他才知道,往日的家塾是何等操蛋!


    幸好賈琮做了好事,要不然,賈家的好苗子豈不是都要被埋沒了去?


    賈代儒拿賈琮說事,賈代修第一個不樂意了,“他是繼子,賈敬還活著,你讓他給賈赦守孝?這是孝還是不孝?”


    二人爭論了兩句,賈代儒爭論不過去,就嚷嚷道,“東府那邊,不能就這樣,賈琮不在,他媳婦還在,沒道理不過來哭喪!她要敢不來哭喪,這樣的媳婦,我賈家寧肯不要!”


    賈代修心說,這要不要,可不是他們這些人能說了算的,當下也不吭聲,賈琮若是如此好擺布,他就當不了這寧國侯了。


    均是不吭聲,不接這些話。


    賈瑞立在一旁,他才被書院給革除了,因是對書院裏一個生得極好的男孩子狎昵不堪,前兒才被攆了回來,這事兒,連賈代儒都不知道。


    賈瑞忙道,“爺爺,我聽說琮哥兒立下了功勞,宮裏早就有意將公主下降,隻不過……因為林家的這位奶奶,才一直沒有旨意。”


    賈代儒“嗯”了一聲,看向賈代修和賈政,見二人均是低著頭不說話,他道,“這事總不能讓他一個小孩子拿主意吧,我看林家的這位年紀又小,一時半刻還不能有子嗣,身份上又沒公主尊貴,她若是肯為小,是再好不過的了!”


    停妻再娶,這如何使得!


    賈政道,“太爺這話我不讚同,凡事總有個先來後到,再說了,琮哥兒媳婦是我賈家三媒六聘,八抬大轎抬進來的,豈能降妻為妾?公主之事,從未聽說,皇上也沒有明旨,以後不得再妄自揣摩!”


    賈瑞張嘴道,“雖說沒有明旨,不過,侄兒聽說,琮哥兒這次去遼東鎮邊,公主也是跟著去了的,三姑娘也因此去了,又是何道理!”


    “閉嘴!”賈代修怒道,“你不在書院讀書,為何回來了?”


    賈瑞忙惴惴然,低下了頭半天才道,“我前兒做了個噩夢,夢到家門不幸,心中擔憂祖父,向先生告了假回家!”


    賈代儒還活著,賈代修自然不會幫他管教孫子,但對賈瑞這般挑撥是非十分不滿,停妻之事事關重大,豈是能夠拿在嘴邊說的?


    當初,賈琮乃是他先生,一代大儒熊弼臣做主,幫他娶了林如海的女兒,親上加親不說,林如海又是何人,如今的賈家望其項背不及,竟然還想逼人家女兒為妾!


    要怪,隻能怪賈家武將門風,這些年來,除了一個兩榜進士賈敬,就數賈代儒讀的書多,雖無功名,但做得幾首詩,有個名聲在外,才令其坐館,為賈家培養一二傑出子弟,以往不覺得,如今才發現,此人何其短視。


    賈代修提醒道,“當年雙方也是約定好了,待琮哥兒媳婦及笄之後才圓房,此事,琮哥兒也是答應過了的,如今拿出這個理由,莫說不通,琮哥兒可會答應?”


    賈政點頭,“今日大老爺和大太太才回來,稍後,琮哥兒媳婦應當會過來,那孩子素來是個知禮數的,不會做出逾矩之事。琮哥兒出征在外,若以此事為難,怕人說我賈府欺人太甚。”


    賈代儒沒有達到目的,心中很是不快。


    榮禧堂的事,很快就有人報給黛玉聽。


    黛玉正在換衣裳,無論如何,賈赦乃是賈琮的生身父親,不管從前有多大的仇恨,人都沒了,該有的禮數不但不能缺,還當更加敬重些才是,犯不著因了一個死人,而招惹口舌。


    紫鵑將聽來的話學給黛玉聽,氣憤不已道,“一個酸儒,讀了幾本書,正經連個秀才都沒掙上,好意思教族裏的子弟讀書,也難怪,這麽多年,賈家一個中進士的都沒有!”


    黛玉笑道,“他哪裏有資格得一個‘儒’字?你去問問,那瑞大爺是怎麽沒在書院的,我聽說書院不好請假,若是擔心家裏,半天足矣,他既然能在家中逗留兩天,想必有些隱情!”


    不多時,賈平來了,隔了一道屏風在外頭道,“回夫人的話,早先書院就發來了消息,瑞大爺在書院中犯了大錯,被書院革除了。”


    黛玉吃了一驚,賈瑞乃是榮國府那邊的近派子孫,賈代儒是老榮國公的庶出之子,比不得旁的,若非是犯了極惡劣的錯誤,斷然不會不事先知會一聲,便將人革除了的。


    黛玉問道,“可說了是犯了什麽過?”


    賈平囁嚅半天,死活都不肯說,黛玉見此,也就不再追問,道,“侯爺既不在家,不能教這些人往侯爺頭上潑髒水。我既不方便出麵,你就想個法子,好生問問,那賈瑞究竟犯了什麽過錯,竟是如此往門楣上抹黑,教祖宗蒙羞!”


    賈平已是聽說了賈代儒爺孫二人對東府的不滿,侯爺不在,便算計到了夫人的頭上,他忙道,“此事,我正要去與那邊政老爺說,先前侯爺發下了話來,書院中的事,涉及族中子弟,均是要叫政老爺知曉,我這就去!”


    黛玉自去西府,先是去大老爺和大太太的靈前燒了些紙錢,熙鳳聽說後,忙來陪著,接著便去了賈母那邊,她不太會說安慰人的話,隻陪著坐,到了晚膳時候,賈母留飯,黛玉也就留了下來。


    “我怎地聽說,宮裏要將公主下降給琮兒的?這事,他難道沒有和你說過?如今風言風語傳得成了什麽?”賈母近日有些煩躁,用過晚膳後,喝茶的時候,她直言不諱地道。


    榮慶堂裏,一家子女眷均在,還有薛姨媽和寶釵,聽聞這話,寶釵頓時打起了精神坐著,豎起兩隻耳朵,生恐漏掉了一個字兒。


    黛玉目光掃去,將所有人的神情都看在眼裏,她笑了一下道,“也不知老太太從哪裏聽來的這些風言風語,這若是傳到了宮裏,非議公主的婚事,不知道又是怎樣一樁罪!


    侯爺如今在遼東鎮守,原先還有遼東巡撫轄製武將,侯爺一去,以武將身份任經略,沒個巡撫,皇上縱然信侯爺,朝中那些文官們如何信得?


    憲寧公主本就是不輸男兒之輩,昔年侯爺在東南打倭寇的時候,她就帶兵千裏奔襲,支援過夏師傅和侯爺,這一次隨侯爺去遼東,也有監軍之意。


    想必因此才讓人議論公主,於公主而言,是何等不公!”


    這話,賈母等人是萬分不信的,寶釵自然也不信,但正如黛玉所說,宮中沒有旨意下來,若是非議,一旦降罪,誰也承受不起。


    賈母道,“話雖如此,你還是多多長個心眼,你母親不在,林家也沒個人教你這些,我隻好多說兩句。”


    黛玉道,“多謝外祖母掛心,不過,實不必多慮,侯爺的為人,我再清楚不過了,他斷然不會做出有違禮數之事,還請外祖母放心!”


    說完,黛玉眼角餘光朝寶釵瞥去,將其抿唇偷笑的模樣看在眼裏,也並未在意。


    這邊,賈平在榮禧堂外頭請見,賈政忙讓他進來了,賈平一進來,先是給族中各主子行過禮,一眼看到了賈瑞,忙縮回了目光,接著對賈政道,“政老爺,適才書院那邊傳來一封信,因涉及族中子弟,小的奉侯爺之命,將信轉給政老爺,此事交由政老爺來辦!”


    賈瑞聽得這話,已是五雷轟頂,一張臉煞地就雪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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