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姑娘威武


    平兒愕然,沒想到,黛玉會說出“不請自來”的話,她一下子很下不來台,但也是個心善明理的,知道黛玉必定是記恨著三年前,賈家不問不顧地要將她送走的事。


    平兒不由得勸解道,“我知道三奶奶心裏還是記著當日的事,可老太太到底還是三奶奶的外祖母,而太太們也是嫡親的舅母,從前那邊是什麽狀況,如今又是什麽狀況,三奶奶也必定是看在眼裏,心裏也有數的。”


    黛玉笑道,“怪道鳳姐姐容不下別的人,卻那般看重你呢,快讓我瞧瞧,你這張嘴是怎樣長了的,難不成鳳姐姐那張嘴長在了你的臉上不成?”


    “三奶奶又取笑我了,我也是跟三奶奶說句心裏話。我知道人人都有一本難念的經,三奶奶的經不好念,難不成那邊的經就好念了?再說了,要不是當初,三奶奶和三爺哪能有今日呢?”


    “伱這話說得倒是在理,若說分辨起這個,難不成我還應當感謝老太太和太太當日要送我走了?這也是稀奇了,三哥哥這人仗義,我一求,他就應承了下來,若遇到那不好的呢?我找誰哭去?”


    平兒到底身份有限,一些話,她也是站在熙鳳這邊的角度來說,有人說熙鳳的不是,她聽了自是要分辨一番,總不能讓熙鳳被人羞辱了去。


    回去的路上,她也在琢磨著,該怎麽委婉地勸二奶奶到了那一日不過來,可想到二奶奶的性子,若是知道了怕是越發要過來了,非要和三奶奶紛爭個上下不可。


    到了傍晚時分,黛玉果然下了帖子。


    妻隨夫貴,賈琮的爵位升到了三品昭勇將軍後,黛玉的誥命也跟著一道兒下來,她如今是三品淑人,鍾氏也跟著水漲船高,被追贈為二品夫人。


    榮慶堂,正打算擺飯,邢夫人那張臉沒法看了,也一直都不出門,賈母這裏隻王夫人一個兒媳婦領著兩個孫媳婦在服侍。


    黛玉的邀帖被送了進來,熙鳳大字不識一個,隻瞧著這邀帖挺漂亮,手裏揚著道,“老祖宗,您瞧瞧,三弟妹給咱們下了邀帖來了,怎地還這麽客氣了?”


    賈母拿在手裏看了一眼,明兒說要去,今日晚間下邀帖,她也拿不準自己的這外孫女兒是怎麽回事,是不懂事呢,還是故意的?


    王夫人皺著眉頭問道,“你讓平兒過去說了,怎地她還正兒八經地下個邀帖呢,咱們又都不是外人。”


    熙鳳這時候才回過神來,“怕不是三弟妹把我們當做了外人了?哎呦喂,這可真是丟死人了,要不是她下這個邀帖來,咱們去了,這算什麽?我們可沒拿她當外人呢。”


    王夫人深深地看了熙鳳一眼,警告她適可而止,扭頭對賈母道,“老太太,明日還過去嗎?”


    “去,如何不去?”賈母道,“寶玉要去,怎能讓他一個人過去,那邊又是湖,又是水的。再,她打小兒沒了娘,原說跟著我,也學些眼高手低,後來被那遭瘟的帶到了南邊去,不定跟著他學了些什麽上不得台麵的手段。”


    王夫人姑侄二人便知道,老太太這是打算敲打黛玉了。


    熙鳳心裏不由得一鬆,她還擔心,黛玉過了門後,又是老太太的外孫女兒,老太太會對黛玉另眼相待,她這老太太跟前最可人兒會靠邊站呢,如今看來,真是托了賈琮的福了。


    老太太這是把黛玉都給厭惡上了。


    迎春坐在一邊,跟個木頭人兒一樣,探春聽了心裏卻頗有些不舒服,一家子的人,非要鬥得跟烏雞眼一樣,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麽意趣?


    但她是未出閣的姑娘,先頭,她為黛玉解了個圍,太太就很不喜,把她敲打了一番,如今她縱然心裏有想法,也不會說了。


    寧安堂裏,黛玉坐在羅漢床上,紫鵑端了一盞茶水給她,正要說話,外頭打簾子的丫鬟道,“姑娘來了?”


    紫鵑忙迎了過去,“姑娘是來找奶奶說話的?”


    “嗯!”惜春點點頭,有些怯怯地看向黛玉,黛玉招手,“快過來,這裏坐!”


    惜春行過禮,“二嫂嫂!”


    方挨著黛玉坐下了,她欲言又止,“二嫂嫂,我先前說了要接二姐姐和三姐姐過來頑兒,是不是做錯了?”


    黛玉便知道,惜春是因了老太太等人要來,覺著擾了自己,方才過意不去,想到她才進來時,那很怯弱的眼神,心裏不由得對她也生出了同情來。


    這是個和自己一般可憐的,黛玉不由得輕輕地撫摸她略有些發黃的頭發,“你瞧瞧你,小小年紀,比我還愛多想呢。你都不知道,你哥哥是多放心不下你。我回來的時候,千叮嚀萬囑咐地說讓我不要拘著你,讓你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你這麽說,是置我於何地呢?”


    惜春輕鬆地笑起來了,一派天真活潑,“我也不知道哥哥是怎麽想的,之前,大嫂子管家的時候,他也和大嫂子這般說。”


    黛玉輕哼一聲,“我都要嫉妒死了。”


    “那咱們換一換,要是回到三年前,我跟著哥哥去江南,嫂嫂你留在家裏,如何?”


    黛玉輕擰著惜春圓乎乎的臉頰,紅了臉道,“要死了,這話也是能渾說的?這是能換的?”


    惜春卻一點兒都不害臊,用手指頭刮著臉頰,“羞羞,我知道嫂嫂戀著我哥哥,不舍得和我換。”


    “哎呀,我打不死你這……”


    惜春卻是跳起來就往外跑,銀鈴般的笑聲被風兒卷著吹進來,風一下子大了,紫鵑忙著去關窗子,“哎呀,落雨了!”


    上一次來,黛玉跟前隻帶了一個老邁的奶媽子王嬤嬤,和一團孩氣兒的雪雁。


    如今雪雁已經十三歲了,與晴雯一塊兒成了黛玉屋裏的二等丫鬟,王嬤嬤成了管事婆子。


    這次來的時候,林如海給黛玉陪嫁了三房人家,均是林家的家生子兒,從前也供她母親使喚過,用起來很是得心應手。


    西府的老太太太太等人要過來,一大早,黛玉還在梳妝,金忠家的便拿了擬定的菜單子過來請黛玉看。


    黛玉看了一眼,將幾個菜劃了去,“大熱的天,飲食上還是清淡些的好,這火腿燉肘子花的時間長,換成燉筍好了。”


    “這道糟鵝掌鴨信,咱們家的廚子做的不好,就不拿出來獻醜了,就換一道酒釀清蒸鴨子吧。


    還有這茄鯗,做起來費事,再前次二爺也說了喜歡吃這個,咱們的也不多了,就留著,回頭讓人給二爺送去,你瞧著換幾個別的時令菜便是。”


    金忠家的就知道深淺了,火腿燉肘子是一道火工菜,口感酥爛,老年人吃最好,原是為老太太準備的;糟鵝掌鴨信下酒最好,是那邊寶二爺喜歡吃的;這茄鯗是那邊二奶奶最喜歡吃的一道菜。


    金忠家的應下,回去後,將菜單子遞給了廚房的管事,“幾道劃了的菜,琮二奶奶說了,西府那邊的廚子做的比咱們這邊的好,咱們就不獻醜了。挑你們拿手的,不必有多好,做來吃就是了。都是一家子骨肉,難不成吃得不好,那邊老太太太太還會挑咱們二奶奶的理兒不成?”


    能夠在寧國府動蕩之後留下來的,誰不是人精呢?


    廚房的管事拿到了單子一看,便知道了輕重,笑著道,“您老說得是,要說還是二奶奶精明,竟比我們這種成日在廚房裏打轉的都懂,我們也是說,這些菜不好做,還怕來不及呢,做得不好了也丟臉。果然,二奶奶就瞧出來了。”


    金忠家的道,“你們也都知道,咱們二奶奶可不是那種五穀不分的,要說,二奶奶也是千金大小姐,咱們林家原先祖上也傳了好幾輩的侯爵,林老爺也是探花出身,最最可貴的,二奶奶跟著二爺在江寧守孝的時候,也是學過稼穡的,又讀書明理還會算術,除了咱們二爺,我就沒見過比二奶奶還聰明去了的。”


    那管事媳婦湊到了金忠家的跟前,用手指頭指了指西邊,比了個“二”字出來,


    “都說那邊那個聰明,要我說,就是個蠢的,自己家的事兒都沒摸清楚門道呢,還幫嬸娘家管家,不說別的,將來連寶二爺都未必能落到多少好去,她忙活半天都給誰忙活了?“


    在二房那邊,寶二爺又是個二房呢。


    金忠家的嗤笑一聲,也不理論,隻囑咐道,“好生辦事,事兒辦好了,二奶奶是不吝賞賜的。”


    東府這邊的下人,早已經被賈琮整得沒了脾氣,聽說有賞賜,人人都打疊起百倍的精神來。


    眼看快到了時辰,聽說西府那邊老太太太太都起身了,坐了車過來,黛玉重新梳妝,戴了一套紅寶石頭麵,既不顯得張揚,又富貴明豔,光芒將她一張略顯稚嫩的臉映照得越發明豔。


    熙鳳下了馬車,看到黛玉頭上的七鳳朝陽紅寶石鳳釵,生生壓了自己的朝陽五鳳掛珠釵一頭,一口血堵在喉嚨口,差點沒有吐出來。


    她忙上前與黛玉一左一右將老太太扶了下來,深深地朝黛玉的頭上看了一眼,笑著道,“這是姑媽當年給弟妹攢的嫁妝吧,瞧著紅寶石的成色可真好,這釵子的做工也是精細,比起內造的不差。”


    “老太太常說姑媽疼弟妹,我今日才算是明白過來,什麽叫真疼了。”


    老太太朝黛玉的頭上看了一眼,神色晦暗不明,臉頰有些發燒。


    黛玉笑了笑道,“鳳姐姐真是火眼金睛呢,這鳳釵確實是內造的,前兒三哥哥在寧波抗倭有功,宮裏下了賞賜,這套頭麵就是賞下來的,我今日也是頭一遭戴。“


    她從未見過母親留給她的嫁妝,她甚至都不曾看到過母親的嫁妝單子。


    她也是後來才知道,母親病重的時候,外祖母就與母親說了要將她接來。母親那時候大約也是怕她在繼母手中討生活,落不到個好,以為榮國府是個好的。


    她身邊雖說有些傍身的嫁妝,也都是這次父親給她的,數目其實不多,合計起來也隻有一萬兩銀子的樣子,倒是她上京來,三哥哥一口氣給了她三萬兩銀子做私房。


    賈母朝黛玉的頭上看了一眼,心頭頓時一陣痛,三年前,榮國府出了一次大血,雖說不至於短了上下的吃穿,可到底是大傷了元氣。


    賈母也不是那等沒有見過世麵的,一套紅寶石頭麵她還不放在眼裏,一麵皇家從榮國府盤剝,一麵皇上還往寧國府賞賜,一裏一外的,她如何不吐血?


    當下,賈母什麽都沒有說,黛玉又去扶王夫人的時候,寶玉已經將王夫人扶了下來,後麵跟著是迎春和探春。


    “林妹妹!”寶玉看到黛玉,眼睛就亮了,鬆開了王夫人的手上前來與黛玉見禮,黛玉讓了一步,“二伯!”


    王夫人生怕兒子又出醜,忙道,“以後再不好叫林妹妹了,要喊琮兒媳婦是弟妹了。”


    寶玉的心便如刀割一般,他反應倒也機靈,“我喊璉二嫂子不也是喊鳳姐姐嗎?為什麽偏就不能喊林妹妹呢?”


    賈母在前頭,道,“喊得,怎麽喊不得?嫡親的姑表兄妹呢,沒得生了嫌隙。”


    惜春也忙上前來,給長輩們行禮,拉著迎春和探春的手,這裏那裏嘰嘰喳喳地說個沒完,她一個人活像是群鳥入林了一般。


    “我聽說你的院子叫貓兒居,是不是這樣?”探春還記得當初,聽了丫鬟婆子來說,惜春一個人住了一座大院子,養了一隻奶貓,院子的名字叫做貓兒居。


    “走,我帶你們去,我家的橘娘已經快四歲了,生得好生肥大,又懶又饞,每天都要吃小魚幹。”


    惜春要領了迎春、探春和寶玉往她的院子裏頭去,寶玉不想去,便三人去了。


    二太太看在眼裏,心頭很是不悅,想當初,惜春在榮國府那邊住著,多文靜的姑娘,在這邊就跟個野孩子一樣了,長輩們來了,不說在跟前服侍立規矩,咋咋呼呼的,全沒了姑娘家的樣子。


    橘娘懶洋洋地在窗前的榻上睡覺,聽到動靜後,抬起頭來,朝這邊看了一眼,見是鏟屎官進來了,懶得搭理,又閉上了眼睛,將頭枕在兩隻前爪上睡了。


    迎春的心都跟著活絡起來了,被這貓兒萌迷糊了,上前去就要摸頭。


    她身後奶媽王嬤嬤就衝了上來,一巴掌朝那貓兒拍了去,貓兒喵嗚一聲,氣哼哼地跳下去就走了。


    “姑娘,這可使不得,這是今日剛上身的衣裳呢,最是沾不得貓毛,回頭或是掛了絲,汙了,老太太太太舍不得說姑娘,必定是拿我們的臉麵不當一回事。”


    迎春忙立住了木頭墩子一樣不會說話了。


    惜春卻氣得不得了,上前一步,一耳光扇在了王嬤嬤的臉上,“老貨,你在這裏凶什麽凶?你敢打我的貓兒,還敢凶二姐姐,你當你是個什麽東西?不過是二姐姐喝了你兩口奶罷了,你就不知道自己是誰了?”


    王嬤嬤半晌都沒有回過神來,她摸著火辣辣的臉,不敢置信地看著惜春,她可是二姑娘的奶媽,她的血變成了奶,把二姑娘奶大的。


    “四姑娘,這可真是的,這都是從何而起啊?我原不知道,我來這邊,竟然會得了四姑娘一耳光,難不成我勸誡二姑娘都是錯了的,我這就回了老太太去!”


    “你去啊,你盡管去,你當我不知道你背地裏拿了多少二姐姐的東西出去典賣了?你隻要去說,我就把這些都嚷嚷出來。”


    惜春半點都不膽怯,這倒是讓迎春和探春驚訝不已。


    這時候,惜春的教養嬤嬤也站出來了,笑著攔住了王嬤嬤,“你也是那邊府上的老成人了,姑娘們打打鬧鬧的,別說一件兩件衣服,便是跌了幾件首飾,那都是有限的,你二話不說,上前就打了那貓兒,那可是我們姑娘的心肝兒呢,我們平日裏服侍主子一樣服侍著,姑娘看了能不生氣?”


    “那貓兒再如何,不過是個畜生,你家姑娘可好,上前就打我一耳光。我倒是要讓老太太太評評理,這賈家什麽時候有了這樣的規矩了?”


    “說句不怕您老生氣的話,老太太太太再如何,也不會拿我們姑娘如何,說句破了天的話,咱們姑娘吃的可不是那邊的米糧了。”


    王嬤嬤愣住了,惜春卻是狠狠地橫了她一眼,“讓她告去,我也倒要看看,這等沒上沒下的東西,老太太太太是不是還要留在二姐姐的房裏,讓二姐姐受她的轄製?”


    “是!”教養嬤嬤恭敬地退了下去。


    見此,王嬤嬤反而不知所措了。


    探春笑著上前挽住惜春的胳膊,“我竟不知道,你什麽時候這麽厲害了呢!”


    “三哥哥說了,我們這府上,尊卑有份,長幼有序。我又沒做了扯旗造反的事,誰要是敢欺負我,三哥哥必定會為我出頭,我怕什麽?”


    “哼,她今日打了我的貓兒,我就該打她,要不然,明日,她就敢打到我或是二姐姐的臉上去了。吃了她幾口奶,倒把她慣成了祖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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