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回天無力


    賈政等人忙從外趕了回來,此時,也不敢請太醫了,讓府醫來看,診脈用藥之後,一番慌亂,賈母醒了過來。


    孫氏等幾位堂客等在外頭,聽說老太太醒過來了,方鬆了一口氣。


    無人覺著是孫氏話說得刺激了賈母,均是怪罪到了賈琮的頭上。


    話題依舊,史鼐的夫人蔣氏雙手合十,念叨了一聲佛號,“可算是菩薩保佑,老太太總算是沒事了。唉,家裏出了這等不肖子孫,可真是叫人揪心啊!“


    孫氏接過話來,“可不是!我家老爺就說了,錦衣衛不會無緣無故把賴升提走,必定是有人說了什麽。別人不知道,我家老爺是知道的,琮哥兒的師父正好與錦衣衛指揮使是袍澤,二人當年在遼東的時候,是生死之交。隻要夏進說一句話,蔣獻沒有不聽的道理。”


    王夫人正好進來聽見了,心頭已是恨得牙癢癢,但她素有城府,抹了一把眼淚,“今日真是!怠慢了,哪能想到,老太太一向身體也康健,這些日子,一來焦心,二又氣兒不順,好在無大礙,都是親戚間,我也不說見外的話了。”


    “看你說的!這是誰願意的事?我們也是擔心老太太不得了,我才說,都是家裏不肖子孫惹得禍事,要我說,你們也趁早拿個章程,家裏留了這樣的禍害,將來還不定怎麽得了!”蔣氏道。


    王夫人略一思忖,又搖了搖頭,“這些都是爺們兒的事,我一個婦道人家,哪裏插得上話?不過,這是我私心底說句話,若是換了以前,倒是還好說,隻那個時候,他又不打眼,誰能想到,會是個這樣的!如今……”


    王夫人道,“他有了官身,不說身上的爵位,好歹也是從八品的翰林典籍。他又有兩個那樣的師父,一文一武,都是皇上跟前的紅人,背後還有忠順王府,實在是難了!”


    幾位夫人細細一斟酌,也的確如此。


    雖賈琮如今隻有從八品,可他身上這個從八品比起賈政的從五品,都要有份量,至少,賈政一年到頭基本上沒有麵聖的機會,可賈琮若是孝滿,回了南書房,可以日日麵聖。


    他母親過世,連五皇子都跑來叫人代著上了一炷香,這邊若是老太太過世了,皇上頂多讓禮部來一趟,想要皇子來看一眼,那是在做夢!


    若賈代善活著,還有可能,賈代善死了,賈家一代不如一代,若非皇上如今急著與太上皇扳手腕,隻需等個幾年功夫,賈家自己就敗了。


    “那眼下如何是好?”孫氏不甘心地道,“難道說,還要和那邊一樣,拿出個十幾二十萬的銀子來?”


    她急得屁股在椅子上挪動,“聽說,今日早朝的時候,蘭台寺的禦史大夫們就跟瘋狗一樣,將榮國府咬著不放,你哥哥站出來說了幾句,連帶伱哥哥都被擔了幹係呢!”


    王夫人哭著搖搖頭,“我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唉,怕就怕我家侯爺說的那樣,賈琮一個小孩子,才承爵,拿個十幾萬兩銀子出來,朝堂上隻會說他一心報國。榮國府一個奴才家裏都有二三十兩銀子的現銀,聽說炒抄出來還不止這個數目,府上隻怕要拿出十倍的銀子來,才像話呢!”蔣氏歎一口氣道。


    王夫人聽著,也要暈過去了。


    袁氏忙道,“先不說這些了,老人家的身子要緊,我們這些婦道人家說再多有什麽用,還是等老爺們拿主意!”


    三個人不約而同地起身告辭,王夫人強撐著將她們送到了二門口,她便再也站不住了,軟倒在嬤嬤的懷裏。


    若是要拿出一兩百萬的銀子出來,榮國府就什麽都不剩了,她是掌過家的人,榮國府還有多少家底,沒有人比她更清楚。


    這些年,出的多,進的少,那點底子已經剩不得多少了,她還有寶玉,豈能讓人把銀子搬空?


    隻是,還沒等回過神來,錦衣衛又來拿人了,先後將鄭好時、王善保、秦顯、周瑞、旺兒……及幾個清客門人全部都捉走了,雖沒有抄家,但那麽多人被鎖拿在一起,浩浩蕩蕩地從寧榮街上過,不說府中人如何,隻看熱鬧的,便已經被駭得魂飛魄散。


    如果說,賈家是一棵大樹的話,那這些仆從們,便是樹底下的那些根,四處蔓延攀爬,幫忙吸取養分,供養枝葉。


    如今,這些樹根都被剁盡了,這棵大樹就算還筆直向上,也已經是搖搖欲墜了。


    這個道理,賈母等人也懂。


    賈母喝了湯藥後,也睡不下去,靠在大靠枕上,兩隻老眼淚珠兒滾落,眼睛發直,也不知道在想什麽,隻這一日不到的時間,一頭原本花白的頭發,便已經成了雪白了。


    賈政和賈璉跪在踏板上,低著頭,心中除了恐懼還有陣陣無力感,叔侄二人心裏都清楚,賈家的天,已經塌了一半了。


    “你大老爺如何了?”賈母問道。


    “傷勢在慢慢痊愈,隻是,因傷到了肺,就算是好了,將來怕是也不能負重。”賈璉將大夫的原話說了。


    “原也沒有打算讓他上陣殺敵,隻要能夠留住一條命,也便罷了!”賈母眼角噙著兩顆淚珠,她做夢都沒想到,那小崽子竟是如此狠毒,這一招釜底抽薪,實在是厲害,一下子將賈府的根基都抽掉了。


    “前兒,東府那邊出了那樣的大事,人沒了;今兒,咱們西府這邊,出了這樣的大事,眼瞅著,銀子要沒了!”賈母隻覺得,是不是賈代善在地底下想她了,想讓她早點去見他?


    她不圖兒孫有出息,賈家兩代國公,留下了一座銀山,在她有生之年,一家子安康享樂,這些銀錢,省著些花,不出大事,兩三代人是花不光的。


    若說什麽來錢最快,自然是攻城略地,賈家的銀錢便是這麽來的,兩代國公立下的軍功算不得什麽,朝廷的俸祿賞賜也算不得什麽,攻下城池所得,才是最大的來頭。


    這也是開國勳貴們人人家裏富得流油的緣故,若是子孫後代沒有本事,也就隻能在家裏坐吃山空了。


    那也需要幾代人的努力,才能把家底吃空。


    是以,老太太才敢“把天下所有的菜蔬用水牌寫了,天天轉著吃,吃到一個月現算倒好”,這般個吃法。


    因老太太打定了主意,若是兒孫們不爭氣,沒有那太出色的,便拘著養,不在外頭惹是生非便算好的。若是有出息,如寶玉這樣,天生帶著富貴,她自然將所有的希望都落在寶玉的身上。


    俗話說,聰明保一人,富貴保全家。


    寶玉這樣的銜玉而生的,將來自然能夠給賈家帶來潑天的富貴,何愁賈家沒有再起的時候呢?


    如今,還沒等她的寶玉命格發力,另外一個天生的賤種就要將賈家往深淵裏拖了。


    “你們在外頭跑,聽到了什麽沒有?”賈母心中還抱有一線奢望。


    無奈,賈政和賈璉均是紛紛低下了頭。


    這事,鬧到朝堂上去了,便再無回天之力了。


    甚至今日,宮裏夏守忠那閹貨,竟然也來打秋風,賈璉咬著牙,拿了一千兩銀票給他,這是第一次,但絕不會是最後一次。


    單從這一點,足以可看出宮裏對賈家態度了。


    賈家往後,不會再有安寧了。


    “老太太,還是早下決斷的好!”賈政低著頭道,“兒子無能,不能力挽狂瀾。眼下,雖說,隻把一些管事們全部都帶走了,可若是再來,兒子怕……會驚擾了老太太!”


    賈政從小到大,何曾見過這等場麵?


    那些錦衣衛們往府上一圍,氣勢洶洶,殺氣騰騰,賈政這個文弱書生,懼得連腿都立不穩,他怕這些人下一次來,取掉的是門楣上禦賜的牌匾,那時候,榮國府的天就真的塌下來了。


    寧國府裏,尤氏領著銀蝶匆匆地來到了賈琮的書房,他剛剛和李狗兒父子說完讓父子二人跟著去江寧府的事,聽說尤氏來了,他忙起身迎到書房門口。


    “二叔,不必客氣!”


    “大嫂嫂有什麽事,吩咐一聲,琮自去後院,何勞大嫂嫂親自跑一趟。”


    “我這會子無事,也正好走動走動!”


    尤氏本是個能幹的,賈琮放權之後,後院的一切都是她說了算,手上很留了些得力的管事媳婦婆子,一道令下去,如臂使指,處處都如意,比起以前,是想都想不到的好。


    兩人坐定後,尤氏有些猶豫地道,“我想問一下西府那邊的事,終歸是相處了這些年,不瞞二叔說,西府那邊,不管是老太太還是大太太,二太太,還有你璉二嫂子,對我也還算客氣,便是相熟的人,出了這樣的事,也沒有說不過問的道理。”


    “二叔也不必多想,我一個婦道人家,不該我操心的事,我是萬不會操心的。”


    上百年時間,東府和西府盤根錯節,下人中間通婚聯姻者不在少數,西府出了這樣大的事,豈有不驚動尤氏的道理?


    她也聽說,賈琮將寧國府的銀子捐了出去,並未與她商量,她也覺得理所當然。


    隻是,這樣一來,西府難免會更加被動。


    背地裏,尤氏和銀蝶主仆二人也議論過兩嘴,她雖未明說,但心裏對賈琮的做法是非常讚同。


    若說,這些年,她對西府那邊的老太太,太太們沒有一點怨恨,那也是不可能的,她這個當侄兒媳婦,孫兒媳婦的,在老太太太太們跟前又有幾分體麵呢?


    賈琮道,“大嫂子過問一聲,原是應該。琮也是聽說,賴升等人在牢裏經不住拷問,扯起蘿卜帶上了泥,一來二去將兩府上,有頭有臉的管事們都牽扯進去了。“


    “啊!”尤氏震驚不已,她也明白,這般牽扯大了,難免會波及到主家,“這可如何是好?”


    “咱們這邊,倒也無妨。”


    賈珍父子人都沒了,還能如何?


    “西府那邊怕是麻煩了。”賈琮垂下眼眸,遮住了眼中一閃而過的快意,榮國府這一次不說掉一塊大塊肉,至少要脫一層皮。


    如此,賈母等人就騰不出手來對付他了。


    否則,那些人一天一個主意,煩也要煩死他了。


    尤氏鬆了一口氣,隻要寧國府沒事,至少也是一件好事,一想,她也是多餘操心,寧國府還有賈琮,他雖說隻是個孩子,可他還有兩個了不得的師父。


    “榮國府那邊,這一次會如何?”尤氏小心地問著,她暫時不清楚賈琮對榮國府那邊的感情,究竟恨到了何種地步?


    單看,他把他母親帶到這邊來出殯,又要送回江寧去安葬,便可知,絕不會好。


    “這就不是琮能知道的了!”


    “二叔,我並不是為那邊求情。雖說我也擔心老太太太太她們,但隻要她們身上還有誥命在,榮國府的牌匾沒有被拿下來,那便應當無事。我擔心的是姑娘們,這般大的事,怕驚擾了她們。”


    賈琮明知尤氏說的是什麽,卻並不正麵答。


    他既然已經做到了這一步,便絕不可能會收手,況且,如今,他並沒有能耐控製那個局麵。


    他也並不怨怪尤氏會擔心那邊,這正好可以證明尤氏是一個心善的婦人。若她對西府無動於衷,他反而會感到心寒。


    “琮明白大嫂嫂擔心的應是惜春妹妹,如今那邊是動亂了一些,惜春妹妹也確實應當回來這邊守孝,大嫂嫂若是要把惜春妹妹接過來,琮並沒有意見。”


    尤氏並沒有問出有用的信息來,心中難免焦慮,卻也不好再多問,隻道,“是該接回來,隻這個時候,我又怕老太太太太們會多想。”


    “惜春妹妹既然是咱們這邊的人,這種時候還住在那邊,反而會給那邊添多少麻煩,又是身上有孝之人,不如接過來,反而好些。”


    賈琮自然知道,惜春實際上是賈赦與賈敬的夫人所出,她這般身份尷尬之人,在榮國府實則處處艱難,說是養在老太太膝下,卻如個透明人兒一樣。


    小小的姑娘,比起當初的賈琮來,日子更加艱難,這也造成了她的性子。


    不曾被愛過的人,如何懂得愛自己,愛生活?


    所以,後來才會一心皈依佛門,不過是為了逃避生活。


    尤氏並不是不知道這些,隻她實在是不好跟賈琮說惜春的身份,其實是與賈琮是同父異母的兄妹,又想到,能不能把惜春接過來,也要看惜春自己願不願意,道,“我讓人問問惜春妹妹吧,她若是願意過來,我也好有個伴兒。”


    紫鵑這邊先得了消息,又聽說琮三爺要扶靈南下,要在江寧府那邊守孝三年,她回來跟黛玉道,“姑娘,琮三爺要回南邊去了呢!”


    黛玉剛剛睡好起來。


    臨近了年關,家裏鬧成這樣,老太太請了幾次大夫了,她也跟著十分不安起來。


    若是賈家真的有個什麽事,這裏,她斷然是住不下去了的。


    黛玉的眼睛一亮,若是可以,她是願意回南邊跟著父親的,問道,“你從哪兒得來的消息?好好兒的,三哥哥為何要把鍾夫人帶南邊去安葬呢?”


    紫鵑在床沿坐下,她服侍姑娘這兩個月,黛玉待她是極好,反而將先前帶來的雪雁都靠邊了,她也一心為姑娘著想。


    “才大奶奶派人過來接四姑娘,我聽說了過去,恰好聽見了。說是三爺若是去了南邊,大奶奶一個人守孝,連個說話的都沒有,讓四姑娘過去作伴。“


    黛玉日夜不安,素白如玉的手,緊緊地抓住了身下的褥子,想到父親之前與她說的話,眼睛漸漸暗淡下來,緩緩地搖頭,“父親讓我來投奔外祖母,也不知道,我這一生,還能不能回南邊去了?”


    紫鵑是知道這幾天姑娘心裏有多苦,隻姑娘才來這邊,若急著要回去,是不像話。


    便道,“姑娘,三爺既是要回去,姑娘若有什麽書信,可交三爺帶了回去,這總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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