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單的幾句話,讓那侍女從原本的曖昧幻想中清醒了過來,隨即想到了這些年來,關於六公子的那些傳聞。


    往年就是在這座院子裏,還是少年郎的六公子,支使著人硬生生把一個奴婢的肋骨,一根根都打斷了,聽說鮮血都沒過了庭前的雜草。


    後來他投身軍營,那些暴虐的名聲就更沒斷過了。


    自己竟然隻因為對方這一時的平和,就忘了個一幹二淨,不知天高地厚地應了二夫人。


    還是四公子好……最曉得疼人。


    “奴婢知錯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侍女嚇得蓄了一眼眶的淚水,立刻跪下來,重重磕了三個頭,頭也不敢回地落荒而逃。


    隻是她的步伐太過急切,出門差點被門檻給絆倒,原本就淩亂的衣衫開得更厲害。


    甫一出門,卻撞上了兩個人。


    飛林正親自迎一位管事:“宋管事進來歇息一會兒吧,侯爺正在沐浴,怕是不方便。”


    那管事是老家主派來的,給謝硯之送了些東西,聞言擺擺手:“不敢,時候不早了,侯爺歇息就好。家主命我等放下東西就走。”


    飛林連生道謝。


    偏生這個時候,那個衣衫不整的侍女衝了出來,臉上還帶著未盡的淚痕,和惶恐的神色。


    她見到二人,駭然地後退了兩步,下意識地整理好衣裳,臉色漲紅起來。


    “你是誰,怎麽在這兒?”飛林看到她,蹙起眉頭。


    “奴婢……奴婢是二夫人派來,給六公子送東西的。”侍女聲如蚊呐,給二人請了安,欲哭無淚道,“夫人那邊還有事,奴婢告退!”


    說完便慌不擇路地跑了,仿佛後麵有個鬼追她似的。


    飛林氣得直瞪眼。


    不等人說完話就跑了,真不懂規矩!


    他們這些跟著謝硯之多年的,都不喜歡謝家人,尤其是那院子裏的。今日侯爺要沐浴,飛林原已經叫小廝燒水送去了。誰想到又讓那院裏的人鑽了空子。


    宋管事在謝家多年,自然知道兩房之間的齟齬,隻當沒有看見。


    二夫人出身六族之一的戚家,當年老家主是打算聘娶她為長兒媳的。可沒想到長子卻對楚家小姐有情,跪在父親門前幾日,求他應允下聘。


    親事雖然還沒議,但這麽多年來早就傳了些影子,又因為當日戚家和謝家的一些往來聯合,這個親是必須結成不可的。


    最後,謝家主便讓長子聘了楚家女,次子聘了戚家女。


    原本板上釘釘的主母,忽而被人壓了一頭,二夫人也不知忍受了多少壓力和風言風語,是以家主夫婦心中都覺得對她有些虧欠。


    之後見長媳生子之後身子不爽利,做事也不夠圓滑通透,遠遠不如二兒媳有能力有手腕,漸漸的就把管家權給了二兒媳。


    從一開始家裏的中饋,到府外的宴席。慢慢的,謝家女眷的代表變成了二夫人,反倒是大夫人變得無名無姓。


    兩房之間的關係,也愈發微妙。


    而這個隔閡,等到大公子病逝的時候,演變得愈發激烈起來。


    喪儀之上,一向溫和的大夫人,竟然當眾掌摑了二夫人,甚至扯掉了她的耳環,麵露瘋狀。即便事情最後被壓了下來,但兩房卻不可避免地從此背馳而去。


    宋管事將這一切看在眼裏,心下歎息。


    即便二夫人顧著體麵,送來東西,六公子也不肯收。


    他隻當什麽都沒看見,交待完老家主吩咐的便走了。


    翌日,謝家的壽宴來了不少人。


    宴席辦得並不鋪張,但一碗一筷,一飲一食都低調而不掩底蘊,倒是新雅,讓人讚不絕口。


    而後宮裏來的一道聖旨,更是讓這歡樂的氣氛沸騰得更致。


    明闊寬敞的正堂內鍾鼓齊鳴,司樂官們依禮而奏。


    “如日之升,如月之恒,願獻南山壽,壽考征宏福!”


    宮裏派來的禮官唱喏著,一臉肅然地念起了小皇帝給老家主賜下的豐厚賀禮。


    “南海金玉如意十對,小葉紫檀鑲藍田玉鳩杖兩根,都胤國紫貂銀領大氅五件……”


    眾人一邊聽著,一邊心中讚歎,小皇帝竟然這麽給謝老體麵的嗎?


    謝家人連忙謝恩。


    禮官辦完了事情,賀了壽,卻又望向了坐在公子席位上的謝硯之,上前行禮。


    他正聽著四哥不陰不陽地刺了兩句,心裏籌謀著等過了今日,怎麽教訓回去,便見禮官恭敬道:


    “參見侯爺!”


    謝硯之一派溫潤禮肅的模樣,活像是那個混不吝的宣平侯被奪舍了,看得謝老家主心中寬慰。


    “陛下命下官轉告侯爺:聽說謝卿近來病了,謝卿是朕之肱骨,千萬保重身體。”


    謝硯之連忙謝君恩,心裏大約明白,小皇帝今日這場賀壽,是投桃報李。


    謝他的人及時救下了昀笙。


    他還有心思送人情,看來她現在已經沒什麽大礙了。


    隻是,謝硯之心裏卻怎麽也高興不起來,怎麽想怎麽堵。


    待壽宴將要結束,這場其樂融融的喜事,卻沒能喜慶到底。


    一個管事媳婦兒麵露驚恐,慌慌張張地跑到二夫人身邊來。


    此時,夫人身邊坐著的都是各個府上尊貴的女主子,她有了慍色:“大驚小怪,成何體統?”


    豈料,那媳婦兒往她耳邊說了兩句話,她手裏的茶盞卻差點沒端住。


    “什麽!”


    周圍人好奇地望了過來。


    “無事,有些許雜事,下麵人不敢拿主意。客人們請自便。”


    二夫人滿懷歉疚地解釋了一句,便帶著那媳婦兒匆匆離開。


    等到一走出別人的視線,她才掐住了媳婦兒的腕子,沉下臉:


    “你說的是真的?她真得自縊了!”


    “千真萬確啊,夫人!人都有味道了,幸好當時沒有叫破!隻是今天府上人多,若是這個時候讓人知道,可如何是好啊!”


    謝家主命人送走了皇帝的人,心情十分舒暢,看謝硯之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了。


    雖然小六走了一條和他安排的截然相反的路,但起碼有了出息。


    隻可惜,沒等他這舒心持續到生辰結束,便察覺到了府中的異動。


    “發生了何事!”他不悅地問道。


    老家主積威尤甚,沒人敢把他的問話含糊過去,隻好跪下來實話實說。


    “家主……二夫人……二夫人院子裏的一個奴婢,投繯自盡了……”


    “什麽!”


    老家主的身子晃了晃,差點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聽說……”那下人支支吾吾道,“聽說是因為前一天晚上,她去六公子的院子裏,被用了強。


    她是個心氣高的,一時想不開,就做了這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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