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便是清州公公的聲音:


    “娘娘,陛下還沒有醒,少不得有用得著崔女官的地方。沒有陛下的命令,奴才們不敢擅動崔女官。”


    “好啊,清州,看來本宮現在是使喚不動你們了吧?在你們眼裏,這個賤人才是你們的小主子!”


    “娘娘慎言,我等興慶宮之人,隻有陛下一個主子!”


    蕭應雪氣得絕倒。


    以往這些人怎麽敢這麽對她?這是見姑母抬舉起秦婉怡她們,便不再畏懼她了嗎?


    “貴妃娘娘好大的氣性啊,這是要打誰的板子?”


    季遲年走了進去。


    看到季遲年,蕭應雪堆積的火氣,終於有了發泄的地方。


    “身為陛下的貼身醫官,你不宿在興慶宮,一有事耽擱這麽久,季遲年,你也是活膩了吧?”


    季遲年:“貴妃娘娘,下官為什麽不在這裏,您不清楚嗎?”


    “……”


    蕭應雪想到了太後說的話,和自己此番的目的,臉色愈發難看。


    “娘娘現下與其忙著處置人,還是先去洗浴一下,洗去了身上那些香,再喝了藥吧。”


    “季遲年,這香可是你送來的……”蕭應雪咬牙道,“如今陛下不省人事,你該當何罪?”


    “下官把香送去延壽宮的時候,也曾說過,這香一次隻能用指甲蓋大小的份量。”季遲年不陰不陽道,“誰讓娘娘心切,恨不得把這一瓶都用完了呢?”


    “……什麽,高明泰明明沒有說過這件事。”


    季遲年向來對她不假辭色,連忙去看皇帝了。


    “嗯,做得不錯。”季遲年檢查一番,鬆了口氣,難得誇了昀笙一句。


    幸好這丫頭平日裏把他教的那些東西都認真理解了,又臨危不懼,能做的急救都用上了。


    說起來,剛開始的時候,自己還對這個硬湊上來的便宜徒弟,沒什麽好氣,但現在卻生出了欣慰之情。


    沒想到,昀笙卻沒有什麽驚喜的感覺,甚至低著頭,一直沒看他。


    從皇帝昏迷的時候起,她就一言不發,隻守在溫禮晏身邊照顧他,臉上的痕跡都沒來得及處理。


    即便聽到蕭應雪說要打她的板子,也沒有討饒,仿佛整顆心都隻放在了皇帝身上。


    蕭應雪和季遲年的話落在她的耳中。


    原來,貴妃娘娘身上的香,都是季遲年給的。


    這些人,別說把天子當成天子,甚至從來沒有把他當成過一個人。


    心頭萬分悲涼。


    為溫禮晏,也為她自己。


    那一瞬間,她心中好像攀爬出了無限的渴望,對權力的渴望。不爬上去,就隻能被人踩在腳底下,做鼠兒,做豬,做牛羊。


    季遲年把人都屏退了。


    “你們都下去,昀笙留下來作助手。”


    “是。”


    蕭應雪也被他的三言兩語,嚇得生怕那香對自己產生危害,趕緊去洗浴了。


    寢殿裏又安靜下來。


    ……


    一刻鍾後,季遲年拔下兩根針,擦了擦額角的汗,忽而對表情複雜的昀笙道:


    “把他褲子脫了。”


    “啊?”昀笙被他一句話打了個措手不及。


    “聽不懂嗎?”


    “……”雖然早已經習慣了季遲年不把自己當人,別說女人,但沒想到他還是能一次又一次地讓她瞠目結舌。


    隻是生死關頭,也沒什麽好矯情的了。


    昀笙照辦了。


    “脫光——這就不好意思了?一會兒還有你更不好意思的。”


    “……是。”


    季遲年觀察了一下,又紮進去幾根針。


    “他睡過你嗎?”


    昀笙被哽住:“沒有。”


    “真能忍,那隻能這樣了。”季遲年點了點她,雲淡風輕地指導,“你,用手。”


    昀笙:“……”


    現在的她已經不是去年那個,以為那事兒是“貓兒打架”的無知少女了,自然聽得懂季遲年的意思。


    “磨蹭什麽?”


    “為什麽不是您……”


    “那你來施針?”季遲年皮笑肉不笑。


    “……那我去喊清州公公來。”


    “好歹你是個女子,又原本就有醫治他的職責。”季遲年挑了挑眉毛,“你讓那老太監來做這事兒,還嫌小皇帝的心理陰影不夠大的嗎?他臉皮本來就薄。”


    “……”


    昀笙隻好不斷告訴自己:這是為了救人,為了救人。


    伸出手去。


    甫一挨上,又像被燙了似的收了回來,整個人幾乎跳起來。


    “崔昀笙。”季遲年冷下臉來,“這都什麽時候了,你還在想著風花雪月?於公於私,這一關你都得幫他闖過去。”


    昀笙一個激靈,咬緊牙根,又伸了上去,生澀地幫了起來。


    ……


    季遲年一邊施針,一邊觀察,還得罵她兩句:“你沒吃飯嗎?”


    “等你好了,他已經憋死了。”


    季先生確實是個神奇的人,可能在他的眼中,人做這個事兒和豬狗做這個事兒,都是半分區別沒有的。


    即便是親眼旁觀著,此等在他人眼中極盡穢亂的事情,表情也平淡地像是在看別人走路。


    前前後後忙活了半個多時辰,總算是差不多了。


    昀笙洗幹淨手,後知後覺,劇烈的羞恥又湧上來,整個人幾乎像是熟透了。


    季遲年望著皇帝變得平靜的睡顏,忽而嗤笑一聲,輕聲道:“癡兒。”


    小皇帝過於心軟心善,什麽時候都不想傷害別人,所以即便遭受這些,也寧肯自己忍著。所以即便遭受背叛,也還是憐惜對方為棋子的命運。


    他這麽多年以來,不肯碰後宮嬪妃,除了是為了自己,又何嚐不是想給她們留一條退路呢?


    換成更心狠的人,大不了用手段,讓那些妃子們都懷不上孩子,不就行了。


    天底下居然還有這樣的人。


    難不成,是菩薩轉世嗎?


    是啊,不然當年他也不會留下自己的性命。


    季遲年想要狠狠嘲笑這個泥菩薩,卻什麽也說不出口,心頭難得為一個人感到悲涼。


    那些被小皇帝施以善意的人,有幾個會理解他這份心意呢?


    說不定還要痛恨他。


    “師父,您為什麽要這麽做?”


    昀笙將季遲年的反應看在眼裏,忍不住問道。


    為什麽要改藥浴的方子,為什麽要讓陛下喝下蘇昭容的湯,為什麽要給蕭貴妃那份香。


    “哪有那麽多的為什麽?”季遲年自嘲一笑,“早說了,我是太後的一條瘋狗。太後想讓皇帝寵幸後宮,我自然就去做了。”


    “倒是你,崔昀笙。你一麵給太後做事,一麵向皇帝獻忠心,一麵又和宣平侯有不清不楚的傳言。


    如此牆頭草,還真以為自己八麵玲瓏呢。也不怕哪天風大了,被連根拔起嗎?”


    “這麽一番用心良苦的布置,偏偏因為你壞了。今夜之後,你猜太後和蕭應雪,還肯不肯留下你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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