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平侯怎麽會在這裏?


    他的隨從們呢?


    昀笙想了想,還是快步走過去,看看究竟。


    無論宣平侯本人的私德如何,他都為大梁立下了赫赫戰功,是北疆的定海神針,百姓們心中的守護神。


    秋獮的時候,若不是他救駕,隻怕陛下……


    雖然救駕的路子有點太野了。


    她不能當作什麽都沒看見,若他有什麽萬一,不是兒戲。


    “侯爺,侯爺?您還好嗎?”


    走到麵前,那血腥味就更明顯了。昀笙心裏打了個突突。


    這味道到底是他受傷了傳出來的,還是哪個被他宰了的倒黴蛋留下的?


    “……侯爺?”


    謝硯之抬起頭,順著繡鞋慢慢往上,對上少女怯生生的眸子。


    “您還好嗎?”


    他沒吭聲,目光試圖凝聚起來,辨認出來人是誰,卻還是渙散恍惚的。


    “別擋路。”


    半晌,扔出不客氣的三個字。


    昀笙:“……”


    老天在上,誰擋他的路了!這路這麽寬,夠十個謝侯爺橫行過去!


    熱臉貼了冷屁股,昀笙幹脆轉身要走。


    不管了!大不了讓章柘去宣平侯府遞個信,仁至義盡!


    卻又聽到他低低的呢喃:“別擋著我回家……”


    “好想回家啊。”


    心跳像是漏了一拍。


    昀笙頓住腳步,聽著那酒氣醺醺的醉漢,顛三倒四地說著什麽胡話。


    視線落在不遠處崔宅廢骸的一角上。


    “嗬嗬。”他忽而笑了一聲,語氣有些茫然,“家在哪兒呢?怎麽找不到了……”


    昀笙深吸一口氣,回身把人扶起來。


    真是可笑,堂堂的北定軍統帥,哪裏沒有家?光是京城的家就有倆。


    她才是那個無家可歸的人。


    “嘶——”


    男人吃痛的吸氣聲中,斑斑血漬從錦袍滲了出來,嚇了昀笙一跳。她慢慢剝開外衣一角,卻見他背部似乎受了重傷,沒有處理,衣料都和皮肉粘結到一起了。


    這個人!


    傷成這樣怎麽還喝酒?


    “章大哥,麻煩來搭把手!”


    一刻鍾後,不遠處的客棧房間裏。


    店小二送來的熱水,已經變成了紅色。昀笙跟著季遲年做事久了,替他把了脈,心裏大概有數,便先處理了傷。


    京城勢力紛雜,她不敢貿然找大夫,怕弄巧成拙反而害了侯爺。等到章柘把侯府的人喊來,他的親信自然會去尋可靠的醫者。


    剪刀劃開衣料,昀笙擦了擦額角的汗,望著他背上觸目驚心的傷,心中訝異。


    像是棍棒所致。


    可是,滿京城裏誰敢對宣平侯動板子?就是太後和蕭丞相也不敢啊。


    也許,隻可能是……他的長輩。


    幸好身邊帶了應急的藥,血也止住了。


    昀笙探了探他的額頭,看看有沒有發熱,卻被一把抓住。


    男人靜靜凝視著她,纖長的睫毛撲閃著,看不出來是清醒還是糊塗。


    他陡然湊近過來,幽邃的眼睛如同古井深潭,咫尺之間的距離,嚇得昀笙往後躲。


    “對不起……”


    一隻手慢慢撫上她的頭,拍了拍,手法讓她莫名想起自己逗弄雪哥兒的時候。


    “對不起,那時候我來遲了。”


    看來還沒醒。


    把她當成了什麽人,竟然還說對不起?


    天底下還有能讓宣平侯主動道歉的神仙?


    說完這句話,他往後倒去,昀笙慌忙去扶。


    剛止住血,這要砸上傷口,白忙活了!


    ——卻被他的動作帶的跟著前傾過去。


    “嗯……”


    一聲悶哼中,昀笙半摔在他懷裏,鼻子被撞得生疼,忍不住“哎呦”一聲。


    睜眼卻對上了謝硯之放大的臉,才驚覺唇角那點觸碰上的柔軟是什麽。


    如蒙雷擊。


    他的目光一凝。


    “我……”


    一隻手忽而壓了上來,強勢地托著她的後腦,糾正了那點傾斜的偏移。


    “……”


    濕潤的酒氣充盈在交錯的呼吸裏,輾轉的唇齒吞沒了剩下的嗚咽。


    心跳聲猶如驟雨。


    刹那間鋪天蓋地。


    明義街前,換上便裝的襄寧公主,正拉著自己的侍女,一臉稀奇地看著小攤上的玩意兒。


    “你看這隻泥兔子,表情像不像你?”


    “公……小姐,時候不早了,咱們真得該回去了。”鶯時愁眉苦臉。


    “再待一會兒,就待一小會兒!”


    “半個時辰前,您就是這麽說的。”


    襄寧公主把一個麵具扣在臉上,新鮮地到處望,忽然怔住。


    “……若是讓主家知道了,小姐您……小姐?小姐!”


    “哎,鶯時。”襄寧公主拍了拍侍女,手往一個方向指過去,“你看那邊那個人,是不是章柘啊?”


    章侍衛怎麽可能……


    鶯時把沒說出口的話硬生生咽了下去,揉了揉眼睛。


    “小姐,那好像……確實是章侍衛。”


    “他怎麽在這裏?”襄寧公主眼睛轉了轉,“走,咱們悄悄跟過去看!”


    “這不好吧!”鶯時跟她咬耳朵,“萬一章侍衛是奉了陛下的命,要完成什麽重要的任務呢?”


    “我和十一哥分什麽彼此?”襄寧公主被她提醒了,嚴肅低聲道,“而且,萬一他出現在這裏,不是奉十一哥的命呢?”


    如果章柘是和別的什麽人有勾結……


    不行,她必須得跟上去替皇兄看看!


    “小姐!”


    鶯時無可奈何。


    她覺得,公主隻是覺得好玩刺激而已。


    襄寧公主見章柘帶著兩個人往客棧走去,更覺得不對勁,尾隨其後,跟了上去。


    不對。


    他們下來的那輛馬車,上麵的圖騰是謝家的家徽。


    章柘怎麽會和謝家人扯上聯係?


    小公主自以為周全地混進客棧,卻發現這雞賊的章侍衛,突然就沒了蹤影。


    沒頭沒腦地找了半天,肩膀被人從後麵一拍。


    回首卻見,對方麵無表情地站在自己身後。


    “……”


    “參見殿下。”章柘行了個禮。


    “真巧,竟然在這裏遇上了章侍衛……”襄寧公主勉強道。


    “公主不必多言,下官都明白。”章柘道,“其實您直接問下官就好,不必跟上來。下次請千萬勿要如此,換成了其他人,殿下就危險了。”


    尾隨不僅失敗,還被當事人逮了個正著,襄寧公主也很頹然。


    章柘無奈:“公主若好奇,就請吧。隻是請跟在下官身後。”


    他身為天子侍衛,今日出手幫了謝侯,若有心人知道了,大做文章,也會惹一身騷。公主在此倒是正好給他做個見證,以證清白。


    襄寧公主立刻展顏而笑。


    跟著進了那房間,看到榻上昏迷的男人,聽到侯府手下的話,公主才明白是怎麽一回事。


    “謝硯之?謝硯之!”


    她顧不得章柘,連忙去看謝硯之的傷,著急起來。


    “你們是怎麽照顧侯爺的?他怎麽會傷成這樣!”


    還好章柘遇上了……


    “侯府的,你拿著本宮的帖子,去請太醫!”


    “是!”


    襄寧公主見旁邊有帕子,拋下千金之尊,親自擰幹了,給他擦去額角的汗。


    “真是的……這麽大的人了,還這麽不懂得愛惜自己。”她鼻子有點酸,繼續用帕子給他擦臉,“醒醒,謝硯之?”


    小公主一連串的叫魂頗有成效,謝硯之果然慢悠悠地睜開眼睛來,看到她的臉,目光慢慢清醒過來。


    “你醒了?要不要喝水!”


    “主子!您現在感覺如何?”


    屋子裏一片熱鬧,章柘沒看到原本在裏麵的人,走了出去,半晌才在角落裏找到了一臉魂遊天外的昀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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