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顯是個男子獨居的小院,一間屋子,院門帶著木門飽經風霜的黃白色,不破。庭院很簡陋,荒草叢生、雜物滿地。


    屋內右邊是一張淩亂鋪著被褥的木床架,床邊有一張木桌四條凳子,靠裏牆處有一個木櫃,左邊有個小隔間,看樣子是廚房,牆壁上帶著常年燒柴火的黑色煙熏痕跡,地板露出青石色澤。


    林相猜到是誰的屋子了,姚李子的。他坐在木桌旁,看著黑洞洞的窗外,怔怔出神。他想到很多,有初次見血時,那段時間的低迷與心緒;有反殺裴紅蓮那夜的心腸百轉;有初臨此間的欣喜、渴望。


    裴紅蓮坐在另一邊,紅色眼眸瞥過他的模樣,又瞄一眼,再看一眼。


    “喂,我說你還是這麽爛好人啊?”


    林相微微低頭:“我可不是好人。”


    “不是好人,殺個人還這麽猶豫,你在決鬥場殺的人還少了?”聽著裴紅蓮的嗤笑,林相沉默後道:“殺了姚李子,我不後悔。壞人殺爛人,天經地義。”


    林相頓了頓:“隻是對未來有些迷茫了,我逃離暗館,好像也活得不甚得意,這種感覺甚是糟糕。”


    裴紅蓮倒是知道為什麽,徑直點出:“因為你沒真正替自己活過,以前你要遮掩自己沒有目盲,哪裏活得恣意。


    “現在,更是因為娘親,你要活得小心謹慎,不然秋山十二座客卿背後的勢力責問下來,宗師根本不夠看。


    “你從來沒有活得無拘無束過。”


    倆人說話卻是自然得很,林相時源自暗中觀察裴紅蓮六七年的熟悉感,裴紅蓮大抵是話癆向來自來熟?


    宗師隻能自身逍遙縱橫嗎?林相輕輕道:“若是成為太上,那想必是沒有這些糟心事了吧。”


    裴紅蓮伸了伸腿,穿繡花鞋的小腳輕輕拍打地磚:“可不是嘛,逍遙人間幾千載能不肆意?”


    “你呢?你怎麽又願意回到這座樊籠?”


    裴紅蓮聞言,聳了聳肩:“之前在山裏不覺得,天生地養,風餐露宿,冷熱自知。等跟娘親待了幾年,比我在山裏百年時光還讓人不舍,哎,我可能就是執迷不悟吧。”


    林相沉默下來,既為前途迷茫而默,亦為遠方戰局擔憂。


    裴紅蓮嘛,話癆,閑不住的。遂問東問西,林相有一搭沒一搭地回答她。


    當她聽到自己塑料姐妹秦南袖去均國求學後,憤憤不平:“虧我饞她身子這麽久,想不到她居然絕情棄我而去,交友不慎,遇人不淑,悔不當初,麻的好氣,越想越氣。”


    林相疑惑,她倆人有這麽深的感情?


    聽到林相的疑問,裴紅蓮直接道:“軟萌軟萌的小公主抱起來我直接就心花怒放了,明明好感都刷的差不多了,結果哎……”


    倆人斷斷續續地聊著,林相發現有時真的跟不上裴紅蓮的腦回路。


    約莫到了醜正初刻(淩晨倆點),林泳澄和阿喜出現在小院裏。


    林泳澄對林相道:“景兒,暗館事已定,明日我和阿喜將長居絕峰,今後周圍關注為娘言行的人會比以往更多,難以相見,你要多多保重。”


    林相鼻頭一酸,輕輕道:“知道了,娘。”林泳澄渾身一震,阿喜也驚喜地看著林相。


    林相從未想過,自己這一世的第一聲‘娘’會是在此般次第下。相處十六七年,他能感覺到林泳澄對自己的感情,日積月累的熟悉,讓他終於邁出心結叫出這聲‘娘’。


    林泳澄眸子微微濕潤,聲音有些波動地道:“遇到性命攸關之事,你立馬來絕峰避禍。若是來不及,拿出這枚令牌給來人看。”林泳澄遞出一枚三寸大小的令牌,正麵上書:北地凉槍,背麵:林泳澄。


    林相收好,林泳澄再道:“絕峰上識符不通,若有急事,可轉告柳策,他會常駐秋城裏。


    “若是自己私事,你識符上傳訊給你喜姨,你喜姨現在觀各地景色悟道,出行比為娘來得輕鬆。


    “今後的路,要自己走,如此才是道。娘替你打下道基足矣,你可先求學秋山學院,試試為娘告訴你的極境生煉法,突破學徒位階後再做行走天下的打算。”


    對於林泳澄的建議,林相自然應承。


    阿喜上前,拿出一堆零碎雜物:“我來替景兒偽裝。”林相看去全是特殊材質製作的皮,這些皮一小塊一小塊的,不像以往的麵具是整張。


    林相聽阿喜說過不少人皮麵具的知識。隻有這種一小塊一小塊的皮質,通過墊高、調繪色彩,造成骨相上的偽裝,才能騙過那些經年仵作。


    據說那些老仵作,可以通過頭骨,以血肉生發之理,還原一個人的麵容。


    阿喜這次做的偽裝自然是在骨相上做偽裝,還是長久性偽裝。畢竟林相不可能天天找阿喜處理麵具。


    林泳澄跟裴紅蓮說了幾句,遂對林相道:“以後她就是你姐姐了。”


    “知道了,娘。”聽到這聲娘,林泳澄眼眸微彎,跟林相說著一些注意事項,如身份的隱藏、姚李子之前人際關係的處理、車三平五身上的人脈繼承……這些林林總總七七八八的瑣碎事。


    林相知道她的心思,句句不離娘。一旁的裴紅蓮狂翻白眼,有心吐槽,卻怕給林泳澄一巴掌拍牆上。


    不多時,阿喜拍拍手:“好了。”喚出一道水鏡給林相查看,林相左看看右看看鏡中人全然是姚李子的模樣。忽的,他凝眉伸手,摘下耳墜。


    林相把墜子遞給林泳澄:“娘,麻煩你把這個寄給秦南袖吧,她好像挺喜歡的。”


    林泳澄接過,順手抱過林相,旁邊的阿喜已經把床上的被褥、衣櫃的衣物全部換過一遍。


    林泳澄嘴唇微微靠近林相耳朵,聲音很低,手臂很有力,林相很安心。


    “景兒,娘已是宗師,待到你喜姨成為宗師,天下人無人敢指責你。


    “景兒自己也要努力,二十歲前躍龍門,不要辜負暗館潛心習劍的這段歲月。”


    林相輕聲嗯過,目送林泳澄帶著阿喜裴紅蓮離去。


    忽的想起一句話前世看過的話:“磐古未生、混沌未死之前,我隻是一枚小小的貝石在海裏裸遊,因貪戀陽光的薄裳而出水,甫上岸,即被乾、坤架走。”


    (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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