摯啟進入宗門大殿時,殿中已經坐滿了賓客。他和顏蒼站在人群的最外圍,除了他手中的劍匣偶爾引來他人側目之外,並沒有注意到低著頭的他。


    偶爾抬頭越過人群掃視殿中,摯啟看到了不少熟人。


    主位的嶽堅和吳崖二人他並不認識,不過為了安全起見,路上顏蒼特意將城中重要人物做了交代,以免生出什麽誤會。


    摯啟瞧著兩人一舉一動牽引天地之力的氣勢,很快就將他們和顏蒼口中的兩位命境修士對應起來。


    丹城來人被請到了台下首位,來的是如今丹塔塔主唯一的入室弟子,有著最年輕丹道大師之稱的董泝。


    在兩位命境前輩麵前,他的倨傲收斂了幾分。不過望向下首的其他人時,仍不免嘴角飛揚。


    玄杳嵊來的人不多,除了榆婧之外,就隻有幾位榆院的姐妹。此時榆婧的目光不停的在人群中掃過,似乎也在尋覓摯啟的身影。


    她知道摯啟一定會來,但不知他會用怎樣的方式出場。


    伏淩川和偌寒澗因為這些年屢遭不明勢力侵擾,已經最大程度的減少了弟子外出,此次前來觀禮之人排在各大宗門之末。


    伏淩川是冼葉和冼月,兩人這二十年來修為頗有精進,如今也是位列地勢榜的強者。派他們前來,倒也不會因為人少而辱沒了宗門。


    偌寒澗來的是安素,還有另一位同屬邰笙門下的男弟子。偌寒澗向來弟子不多又大多性情冷淡,一直喜好熱鬧的安素是來此觀禮的最佳人選。雖然各派使者種以她的修為最低,但憑著她師父在修行界中響亮的名號,倒也沒有人敢輕視半分。


    白家在連續經曆霧隱行者、鄂州城和水靈眼三次失敗之後,似乎已經在焚天宮中徹底沒落下去。一向總覽宗門外事的白家這次未見一人,倒是來了幾個極少在修行界行走的生麵孔。


    若是蕭棱還活著,厝葉園此行大概是由他領隊。季芸拜入霧隱山,蕭棱慘死衡州城,年輕一輩沒有什麽拿得出手的人物,便隻能由老輩修士代勞。金厲坐在殿中看著身邊的一幫年輕人,心裏很不是滋味。


    其他諸如銘劍山、離焰穀、臨江苑等排在略後的宗派,來人多是中青兩代混雜。至於其他靠著祖輩庇蔭,亦或是機緣巧合受邀的宗族,在殿中的那一兩人可能就是宗族最後的希望。


    由各派使者的年紀,大抵就能分辨出這些宗門的實力。所以金厲看著自己被一群年輕人夾在中間,才會一直板著臉悶悶不樂。


    “諸位!”


    辰末時分,一直穩坐在主位的嶽堅突然開口。蒼老且平靜的聲音並不大,卻在大殿的每個角落都聽得十分清楚。


    這一聲隱含著命境威壓的呼喊,令嘈雜的大殿立馬安靜下來。


    “此次門下弟子破境禮會,能讓如此多宗派俊彥齊至,令我岩夷城蓬蓽生輝。自老城主篳路藍縷立派之始,就立誌於讓岩夷城躋身大宗門之列。如今門下第三位大修士的出現,也終於讓我這個繼任者將來去見他老人家時,有了幾分底氣。”


    “嶽城主太謙虛了,岩夷城在您治下早已是聞名南朝的大宗派了。”


    “不錯,岩夷城之名,如今整個修行界也沒幾個宗門能與之比肩。”


    嶽堅的自謙之言引來滿堂賓客稱讚,可此舉卻讓摯啟有些意外。在自己踏足命境,真正體會到禦使天地偉力的聲勢之後,不由自主的便會生出俯視天下的感覺。


    這種感覺就像飛鳥之於淵魚,天地之於蜉蝣,比起修士對於凡人與生俱來的優越感還要強烈。


    因此在滿堂的勢境修士麵前,即便是意在自謙,摯啟也覺得嶽堅的話將自己放得太過低微。


    甚至在他提起老城主時,言語中還透出一絲自棄之意,不知是修行受阻,還是多年的披荊斬棘讓他有了倦意。


    摯啟注意到嶽堅的這番言辭也引得身旁的吳崖皺了皺眉,想來是和自己一樣,認為嶽堅的言語中失了命境修士該有的氣勢。尤其是以他現在的身份說出,無意間將岩夷城在修行界的地位拉低了幾分。


    “岑肅入門之初不過中人之姿,在城中並不起眼。可他憑著自己的機緣與苦修,在二十多年的時間裏修為突飛猛進,一舉踏入大修士之列。個中經驗亦或是細節,相信是諸位此行最感興趣的東西。”


    “不過此刻他還在後麵準備,我們不妨聊聊一件令岩夷城自感羞愧之事,那便是肆虐北夷府二十年的魘魔之災。”


    “魘魔!”


    聽到這個名字,許多深處福漳郡的宗門心中一緊。這些年周邊的州府雖然未受襲擾,但無數來自北夷府的逃難之人依舊令他們感到心驚。


    尤其是其中還夾雜著不少修行者,這讓他們十分擔心神秘的魘魔會不會在哪一天踏入它們所在的州府。


    至於外郡的宗派,或許在這些年略有耳聞,但真正廣為人知還是兩位霧隱行者的無功而返。至於今日他們表現出的關切之意,多半是傳說中他與摯啟的關聯。


    “嶽城主,魘魔在北夷府存在多年,按理說作為本府最大宗門的岩夷城應該對他十分熟絡才對。為何按照我路上聽來的說法,這個魘魔是男是女,是人是妖都還未下定論?”


    開口的是董泝,如今年輕一輩中,除了屠烏和季芸之外,就屬他在修行界中的地位最高。他十分自傲,但問出的問題卻深得人心。


    “董大師,說來慚愧。這些年岩夷城不止一次大舉盤查府中各處隱秘之地,甚至我與吳師弟也多次出城尋覓。可此賊十分狡猾,不僅在我倆出手之時避而不出,甚至每逢作惡也刻意避開了岩夷城的弟子。因此二十年來,我們盡然從未與他打過照麵。”


    嶽堅說完麵露慚色,低著頭不停的歎氣。


    “這……”


    “能如此精準的避過探查,除了有特殊的感應手段之外,那隻有……”


    金厲身居厝葉園三峰主之一近百年,見過太多鬼蜮伎倆。他一眼便瞧出了其中的破綻,可以他如今客人的身份又不好點破,話說到一半就收了回去。


    “金峰主所慮我們也想過,並且還在城中仔細甄別過,依舊毫無線索。”


    “會不會魘魔便是那摯啟?二十年前魘魔出現,正好與他揚名南朝的時間吻合。他詐死的十餘年間,又是魘魔最猖狂的歲月。而且他有諸多詭異手段,令人防不勝防。”焚天宮來的不是白家人,但對摯啟的仇視一分未少。


    “此前我派弟子在北夷府南端發現一群深陷夢魘之人,的確撞見摯啟身在其中,並且清醒的穿梭在人群中。所以才會認為其與魘魔有關聯,發出了警示信。”


    “相傳霧隱行者之一的屠烏與他是幼時好友,當年兩位行者為魘魔之事來到北夷府,最終卻無功而返,會不會也與此有關?”


    眾人一個接一個的猜測拋出,再加上許多捕風捉影的傳說,很快便將魘魔與摯啟的關係越來越近,大有將兩者合二為一的趨勢。


    角落裏的摯啟本人輕哼一聲,心中已是問候了這些人無數遍。他在修行界行走的軌跡鮮少有獨行之時,隻需稍加推敲便能找出破綻。就算將自己當成了獵物,也犯不上把所有的髒水都潑過來。


    見著大殿中幾個向來與摯啟不睦的宗門越說越過分,冼月、冼葉及安素等人麵帶慍色。最後在一道響亮的冷哼聲中,議論聲戛然而止。


    “榆院主對此有異議?”


    方才這一聲冷哼正是出自榆婧口中,這也為他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別的時間我不清楚,但是應天七年,摯啟在大江畔怒殺各派勢境修士十餘人,此事天下皆知。應天九年,他在我玄杳嵊做客,隨後與宗主等人同往鎮江府。不知這兩年,北夷府是否有魘魔作祟?”


    “這……”


    榆婧一句話戳破了他們即將達成的共識,令眾人臉色有些難看。


    “或許就像岩夷城所言,他們是有所勾連的兩人。若是不走些歪門邪道,這魘魔為何蹤跡難尋,那摯啟的修為何至於精進的如此之快?”


    “不錯,榆院主在幼時便有天才之名,霧隱山重啟三榜之時,院主也是排在前列。可摯啟出身商賈之家,血脈乙下的天賦,從未有大派名師手下修行的經曆,何以能在一年前排在地勢榜第二,將榆院主都壓了下去?”


    此話一出,榆婧冷哼一聲不再言語,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摯啟修煉速度的詭異。當年衡州城天賦測試時她就在場,如今她還知道摯啟已是命境修為。如果不是她見證了摯啟的幾次蛻變,恐怕也會附和眾人的猜測。


    “若論修行有異,恐怕還得是岩夷城的岑肅前輩吧?”


    十幾年過去,安素心直口快的脾性絲毫未改,看得角落的摯啟暗自發笑。眾人回頭看著她,想要反駁卻無從下口。


    事實就如安素所言,摯啟生逢盛世,又有諸多寶物加持,二十餘年修至勢境在南朝並非獨一份。但二十年以平庸的天賦從勢境到命境,這在修行界數千年的曆史中絕無第二人。


    “魘魔之事還需大家鼎力相助,岑肅已經準備的差不多了,還是先讓他出來一解諸位的疑惑。”


    在眾人期盼的目光中,這場禮會的主角從殿後緩緩走出。摯啟循著眾人的視線看去,一個刻骨銘心的身影出現在高台上。


    和二十五年前相比,岑肅沒有多少變化。土修的厚重堅實從他臉上便能看出,歲月本就對修行者更加關照,此時的他保持著三十歲許的相貌,倒更像是與董泝等人同輩。


    他視線從場中眾人身上掃過時,雙眼中滿是謙遜。隻是餘光中的那一抹妖邪,不知除了摯啟之外,是否還有其他人發覺。


    “兩位師叔。”


    岑肅先是對著嶽堅和吳崖行禮,隨後有朝著台下眾人躬身。


    “感謝諸位不遠千裏而來,隻因在下在修行路上的小小突破。還勞煩各位道友等待許久,實在慚愧。”


    “道友得入大修士之列,如果這也算是小突破,那我們這些蹉跎百年的老家夥們可就無顏以對了。”


    “是啊!道友如今貴為岩夷城第三位命境,日後相見之時還得稱一聲前輩才是。”


    “還望道友將突破命境所得不吝分享,也算是造福修行界的一件大功德。”


    稱讚與恭維之聲不絕於耳,讓岑肅謙虛的笑容中閃過一抹得色。對於有人直奔主題的建議,他也隻是笑笑,隨後看向身旁的嶽堅。


    “修行界向來以修為論輩分,你既已是命境,日後我們師兄弟相稱即可。至於他們所求,你大可按自己的意願道出。”


    “這……”聽到嶽堅的話,岑肅麵露猶豫。


    “當年我作為晚輩稱城主為師兄時,也是別扭了許多時日,你遲早會習慣的。”吳崖對這位同樣長在岩夷城的晚輩十分喜歡。


    “是!兩位師、師兄。”


    “參見師叔!”


    “參見師祖!”


    台下岩夷城弟子跪作一片,算是公開承認了岑肅命境祖師的地位。不過身前的顏蒼俯身之後,卻無意將捧劍的摯啟顯露出來。


    三道淩厲的目光射來,摯啟正猶豫著該如何應對時,岑肅卻沒有追究而是讓眾人站了起來。


    低著頭的摯啟依然不敢有所動作,幾道若隱若現的氣息環繞在他身側,似乎因為方才的舉動起了疑心。


    接著岑肅開始講述修行路上的種種,其中包含了對岩夷城的感激以及許多的艱難險阻。多是些無聊的場麵話,聽得眾賓客也有些興趣缺缺。


    直到最後進入正題,提起自己修行速度異於常人的原因時,觀禮之人才重新打起了精神。但當他開口的刹那,場中的摯啟、冼月及冼葉三人麵色驟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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