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將近時,安仁縣城下了一場大雪。摯啟也終於短暫結束了在城門口吃包子度日的苦修生活,在摯家的小院中收拾東西準備回家。


    摯辰每年年關都會帶不少東西回湯溪鎮,所以往往收拾停當都要好幾天。摯啟趁著清閑的工夫,在店中找了些材料給自己做了個書箱。比在那山墳中見著的要大些,還分了好幾層,更像是讀書人常用的那種。


    他將兩種靈物放在書箱的最底層,還用不少衣物遮了。又將山墳中那本無名的遊記,還有常俊給的三本書放了進去,這才有些滿意的點了點頭。


    摯家的車隊在大雪後的第六天從縣城出發。此時雪還未化,路上要難走許多,不過年關將近,大家已是歸心似箭。回去的車馬比來時多出許多,一是多了許多城中置辦的年貨,二是許多湯溪鎮出來的年輕人都得回去過年。


    一行人卯時出發,每個人臉上都滿是喜色。盡管一路行的極慢,不時還得停下來清理路麵,卻沒有任何人心生怨言。路上除了難走些,倒也沒有別的麻煩,車馬浩浩蕩蕩的走了一天半,停在了來時發生慘案的地方。


    “下去祭拜一下吧。”


    隊伍中有不少當時也在場的人,明白了摯辰的意思紛紛下馬。而那些不知道的也都是老人,看架勢便明了了狀況。


    摯啟也跟著下了馬車,靜靜的看著此處已經壘起的墳包——這是山中行商的規矩,若是辨不出身份,就一塊兒原地埋了。所有死者的親人都在同一個地方祭拜,便不會因為身份高低虧待了某位逝者。


    他想起初次見到慘死之人的恐懼,又想起了見到陳家被滅之時的悲戚。短短半年的時間,他從一個初出湯溪鎮、向往著瀟灑江湖的懵懂少年,成了一個見過生死離別、體會過人性卑劣的小江湖人。


    半年的時間,他在城門口見過太多人進出,但沒有一個人帶給他初入安仁縣時向往的江湖。常先生教他識人之術,但他卻依舊看不透人心。如今站在自己的江湖開始的地方,他彷佛又聞到了那股刺鼻的烤肉味道。


    “倒是選了個好地方。”


    一個突兀出現的聲音打斷了摯啟的思緒,緊接著就是一陣馬嘶聲傳來。遠處白茫茫的背景下,一支百餘人的馬隊在摯家車隊後方疾奔而來,領頭之人在遠處喝了一聲,才有了剛才的聲音。


    “馬賊!”


    摯家隊伍中都是常走山路的老手,見慣這種場麵。一時間車馬翻轉,隻見隊中的物資和老弱婦孺都移到了隊伍後方,其他人則在前方擺開陣形,拿出武器準備迎戰。


    “摯家的車隊果然有些實力。”


    “不知是哪個寨子裏的當家,既然認識我摯家的隊伍,可否給幾分薄麵,日後必定多有酬謝。”


    “你摯辰在安仁縣也算一號人物,若是平時我定會給幾分顏麵。但今日嘛,恕難從命!”


    來人話音剛落,隻見這幫馬賊同時抽出馬刀,領頭之人帶隊徑直衝鋒而來,後麵的數十人則從兩邊繞向車隊後方,顯然是要圍住摯家眾人。這些人都帶了麵巾看不出相貌,不過身上的氣勢不俗,都是經曆過殺伐之人。


    陣前衝刺的數十人在領頭之人的帶領下,馬速不減,片刻的工夫就要衝入車隊中。就在將要短兵相接時,馬隊後方數人開始在不寬的道路上向兩側散開,排成了一個頭尖而尾寬的錐狀陣型。


    “鳥翔陣!”他想起了何書生書鋪二樓書架上的一本書。


    “二叔,這是軍陣,對麵是官軍!”摯啟對摯辰大喊了起來。


    摯辰還沒來得及答話,馬隊便刺入了摯家車隊中。摯家前排眾人盡管都是好手,但在軍陣的衝擊之下也毫無抵抗之力。一陣陣的慘嚎聲響起,然後便是各種人馬殘肢落地的聲音。


    摯家人群中一片血肉模糊,陣型完全被衝散。馬隊在一輪衝擊過後並未繼續深入,而是匯入兩側的包圍中後,重新回到陣前集結。


    “還能站起來的斷後,其他人領著家眷先撤!”


    摯辰此時也明白過來,眼前這幫人並不是馬賊。他本想盤算一下何時得罪了縣中官員,但如今的形勢之下,他隻能先保全了大家的性命再做盤算。


    摯啟拿著桃枝從後麵走了出來,眾人紛紛出聲勸阻。但摯辰沒有出聲,默默的看著摯啟走到自己身邊,輕輕的摸了摸他的腦後。


    “我說過,他的麵子,他自己會掙。”摯辰攔住了摯家眾人。


    摯啟記得這句話,但沒有回應,因為對麵的馬隊已經再次衝鋒過來。他明白若是讓他們衝進人群,摯家人中便沒有幾個能站著。在身後無數的驚呼聲中,他提速直衝馬隊而去。


    摯啟每踏出一步,體內的氣血流轉便加快一分,臉色也陰沉一分。待到兩邊即將相遇之時,他體內的氣血如江河奔湧般傳出聲聲巨響,震的對麵的人與馬都為之一顫,而他的麵色已經陰沉如水。


    “啊!”


    摯啟大吼一聲,整個人一躍而起,舉起手中桃枝衝著領頭之人由上而下重重一砸。隻聽見轟隆一聲巨響,地麵上的積雪紛飛,飄起一片白色的雪浪遮住了視線。待飛雪落回地麵之時,眼前的景象讓人震撼萬分。


    原本整齊的馬陣已經亂不成形,最前麵躺著的幾匹此刻鮮血直流、奄奄一息,馬上原本坐著的人四散飛出,摔在地上痛呼著起不來身。


    身後的馬匹拉停不住,與前排撞在一起,幾十匹馬擠做一團,馬嘶聲不絕於耳。馬陣的最前方還有一匹已經看不出形狀的碎馬,正是迎著摯啟重砸一擊的領頭人的坐騎,此時隻能從地上的一灘碎肉和留下的馬鞍能看出曾經的它是一匹駿馬。這馬的主人此刻正躺在後方擠在一起的群馬前麵,口吐鮮血的看著摯啟。


    摯啟此時半跪在碎馬跟前,臉色由之前的陰沉轉為慘白。這是他修行以來的最強一擊,但也耗盡了力氣。他拄著桃枝緩緩起身,慢步走到了領頭之人跟前。


    “馮生有沒有帶什麽話。”


    這是他思量許久之後唯一能想到的凶手,而且很快得到了對方的肯定。


    “沒、沒有。”


    “那你們就這樣來了?”


    “公子隻說殺個人,但從未說過這人是個修行者。”


    “陳家的事也是你們?”


    “上官有令,不得不從。”


    “你活不久了。”


    “我可以死在此處,但請放過這些部下。”


    摯啟點了點頭,轉身往回走去。那躺在地上的領頭人揮手喚來一人,交代了幾句之後,原本圍著摯家車隊的馬隊開始後退集結,調頭之後向著來時路退去。


    看著馬隊走遠之後,躺著的領頭人掙紮著翻過身向前爬出幾步,撐著雙手跪在曾經的坐騎身邊,緩緩的低下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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