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山裏有個紅衣女郎


    啞巴的過去,不幹淨。


    這是肯定的。


    但韓曉康知道自己堅決不能犯“有罪推定”那種錯誤:預先把對方設定成有罪,然後再圍繞著這個思路去找證據。


    如果人人都抱著這種心態去看待問題,那整個大環境就永遠好不起來:畢竟大家都總以最大的惡意去審視別人。


    生活又怎能變的更美好?


    過去這一片很亂,生活在黃荊溝這一帶山溝溝裏的人,誰的屁股也不會特別幹淨。


    這種情況,自有它的曆史原因。


    那時候既有舊官府、小軍閥的盤剝、又有土匪惡霸的欺辱,在如此惡劣的生存環境下,不要說啞巴、武舉人他們了。


    韓曉康相信,但凡被逼到一定份上了,像阿菊這麽溫順善良的姑娘,她也會變的堅強、甚至是狠辣起來。


    ——至少偶爾給土匪們通風報信,以求個自保這種事情,估計不少山民無論他是願意、還是不願意,但到了這個時候,都能幹得出來吧?


    阿菊尚且如此。


    就更別說自己和周敏這樣性格的人了,估摸著要是周敏和自己淪落到那種環境裏,手段估計比一般人還要更黑一些...


    好比說什麽出淤泥而不染...屁,那是淤泥還不夠厚、還不夠深!


    真要是淤泥莫過了頭頂,誰也得沉淪,哪還有那個本事去反抗!


    溜下山坡。


    韓曉康和周敏壓低身形,盡量貼著地皮慢慢往小樹林那邊摸了過去。


    等到距離越來越近,已經隱隱約約能夠聽見,樹林中傳來的的武小傑嬉戲玩鬧的聲音...等等,怎麽還有清脆悅耳的音樂聲?


    和女人唱歌之前,似乎在清嗓子的聲音?


    蹲在一人高的草叢中,韓曉康和周敏對視一眼,雙雙覺得那個小樹林裏,似乎越來越怪異了...


    “從下風口摸過去。”


    周敏低聲道,“林豹的嗅覺和聽覺都很靈敏,千萬別被它嗅到了我們的氣味...”


    韓曉康點點頭,隨後把騎步槍子彈悄悄推上膛,然後背在後背上,直接手足並用的往小樹林那邊爬行。


    周敏自然也是有樣學樣的跟在後麵。


    等到了小樹林的邊緣,韓曉康指著前方、一棵臨近木屋小院的香樟樹,意思是自己準備爬到那棵樹上去,居高臨下的觀察院子裏的動靜。


    周敏想了想,伸手指指用木樁、木板搭建而成的圍欄東邊的下風口。


    她的意思是說,周敏準備趴在小院外麵的草叢裏,透過木柵欄的縫隙往裏麵看。


    分頭行動,高低搭配?


    此舉有一個好處:等會兒萬一出了什麽意外的時候,彼此之間可以互相呼應,相互支援。


    韓曉康點點頭,隨後與周敏分頭行動,各自朝著自己瞅好的預定地點爬了過去。


    周敏順道把大虎帶過去了,韓曉康則獨自行動。


    畢竟豹子和狗熊都是爬樹高手,但大虎卻不行,韓曉康帶著它實在是有點不方便。


    等到韓曉康潛行到樹下。


    這棵香樟樹枝葉繁茂,藏在上麵的枝杈之間,很是隱秘,不容易被對方發現。


    隻可惜那些枝葉都是在香樟樹的中上部,而在下方有2米多的高度範圍內,這棵香樟樹的樹幹光禿禿的,無遮無攔。


    而且樹幹還很粗壯,讓人環手去抱著樹幹的話,手臂和樹幹之間已經沒有了太多的空隙。


    實在是不太好攀爬。


    既然如此,韓曉康索性連爬樹的步驟都省略掉了,意念一閃。


    整個人倏忽便出現在了香樟樹的3米高處的一根枝杈上麵。


    整個過程沒有耗費任何一點點時間,更沒有發出絲絲的聲音...


    院子裏,此時沒見到那位唱歌的女人,也沒見到院子裏擺放了任何樂器。


    獵豹正趴在屋簷下休憩,或許是這家夥天生警惕性強,有些時候根本就沒有任何異常,它也能憑借著直覺,嗅出一絲危險一般。


    在韓曉康剛剛瞬移到樹上、正準備伸手扒拉開樹葉,好觀察院子裏的情況之際。


    原本安安靜靜趴在地上的林豹,卻忽然抬頭,冷冷的望了院外的那棵香樟樹一眼...


    正蹲在院子裏給大青魚開膛破肚、去內髒的啞巴,顯然也察覺到了林豹的異常。


    隻見他手上稍稍一停頓,隨後頭也不抬的繼續處理手上的大青魚。


    隻是從他眼角裏飄出一縷餘光,不露聲色的投向韓曉康藏身的那顆香樟樹附近。


    搞的韓曉康心裏一緊!


    自己之所以要選擇藏身在香樟樹上,主要還是考慮到這種樹,它的氣味很濃烈。


    有了那股直撲腦門的強烈香樟味道,哪怕一會兒風向變了,林豹也很難聞到自己身上的氣味。


    靜...


    微風習習,樹葉婆娑,秋蟬不驚。


    蹲在院子裏的啞巴,正在用手中的牛耳尖刀,給大青魚刮鱗去腮都是在靜默中進行,整個過程毫無聲息。


    林豹慵懶的重新低下頭,靜靜地匍匐在屋簷下,雙眼微閉,很是愜意的享受這片刻的安寧。


    “保娘,快唱歌呀,我要聽叮叮當...”


    武小傑從屋子裏拿出一隻竹蜻蜓,蹦蹦跳跳的出了堂屋門,隻見他扭頭喊,“快點呀保娘,小傑喜歡看你敲石頭、聽你唱歌。”


    保娘,在巴蜀鹽都瀘州這一帶,相當於是幹娘的意思。


    既然武小傑把那個女人稱為“保娘”,那就說明他已經拜在那位女人和啞巴的名下,當了他們的幹兒子。


    “哎來了,小傑乖,你不要吵,保娘就給伱唱歌好嗎?”


    一位穿著紅色衣衫的女子,如同一朵紅雲一般,從堂屋裏飄了出來。


    在她的手上,還提著兩根小小的用紫檀做成的棒槌,“小馬哥,幫人家忙搬一下石磬唄...好討厭啊,明明知道我搬不動,也不知道幫幫忙!”


    啞巴趕緊站起身來,雙手不停在腰間圍裙上擦拭,嘴裏還嗬嗬笑著,“喔撲係食藏、有魚細會破!”


    “小馬哥,你知道自己的手髒,有魚腥味?難道在圍裙上就難道就能擦幹淨嗎?


    咯咯咯...還不趕緊去洗洗,用幹淨毛巾擦幹淨了才幫我搬東西,要不然的話,我以後可就不跳舞給你看了...哼!”


    紅衣女子看上去她的年齡並不算小了,以韓曉康的眼光來估計的話,哪怕沒30歲,應該也快差不多了。


    可這位女子,顯然很懂男人的心理;她很懂得會撒嬌的女人,更容易受寵這個道理。


    啞巴嘿嘿笑著伸手撓撓耳朵,剛走到紅衣女子身邊、正準備繞到院子邊上去洗手的時候,卻被女人在他肩上拍了一巴掌。


    女子咯咯直笑,“你自己都知道你手上有魚腥味兒,還偏偏去撓耳朵?惡心不惡心你...一點都不講究衛生...得,去去去。


    把你的爪子洗的幹幹淨淨的,才能碰我的石磬,一會兒啊,我給你唱首你最喜歡聽的《采花》。”


    啞巴顯然很享受這種嬌嗔,也很吃紅衣女子這一套,“嘿嘿...哈,還修《回混》。”


    這個啞巴的舌頭短了一截,他吐出來的發音,一般都是往外噴氣。


    所以他剛才說的“哈”,確實是“好”這個字。


    而後麵那一句則是“還有《回門》”這支巴蜀民歌。


    因為啞巴沒法說開口音,他通常都是說敞口音。


    所以他也就隻能嘴唇不動,全靠剩下的半截舌頭,在口腔裏麵亂攪發音,所以才會把“門”說成“混”。


    等到啞巴洗了手、用一張粗麻布做成的毛巾擦拭幹淨之後,便轉身進了屋子。


    沒一會兒功夫,啞巴扛著一張長方形的小桌子出來。


    這張桌子通體暗紅,間或有一絲絲金黃色在陽光中泛起,一看這張小長桌,應該就是用金絲楠木做成的。


    不過在這個時期,金絲楠木其實並不是說特別的金貴,尤其是在巴蜀地區。


    明清兩朝運到四九城的楠木貴,那是因為中間的運輸成本高、損耗大。


    再加上沿途各級官員、采辦們層層貪墨的太多,至於這些楠木運到四九城之後,就成了天價。


    其實在巴蜀地區,舊社會的紅木雖然說是富貴人家用的東西,但也並不是金貴的那麽高不可攀。


    等到啞巴把紅木長桌搬出來,還很貼心的放在陽光照不到的陰涼地方之後。


    讓他把長桌放好。


    居高臨下的韓曉康這才發現:原來在紅木長桌上麵,還鑲嵌著一排長短不一的石片。


    這種天朝特有的樂器叫石磬。


    據說是古代原始社會的時候,部落酋長和勇士,從他們各自佩戴著的石刀演變而來。


    啞巴搬東西事的時候,手腳麻利異常,顯然這種事情啞巴平常沒少幹。


    擺好樂器。


    啞巴又跑回堂屋裏,搬出一張木凳放好,這才嘿嘿陪笑著,把那位紅衣女子給扶到凳子上坐好。


    整個過程,啞巴的動作溫柔如水。


    好似扶著一位即將臨盆的婆娘,生怕一個顛簸“吧唧”一聲就流產了。


    又像是家奴扶著他家的老祖宗、太奶奶一樣,唯恐閃了她的老腰。


    這幕場景,看的韓曉康直皺眉:“啊呸,不要臉,此獠堪稱舔狗之首,帶壞後世民風民俗的罪魁禍首...著實可惡!”


    害的趴在草叢裏的周敏羨慕不已,“看看人家的男人,這才叫個體貼、那才叫個溫柔...哎!”


    等到啞巴忙完這一切,他也不敢繼續蹲下去殺魚、幹那種大煞風景的事情了。


    而是將那條大青魚丟到盆裏麵,隨後扔了幾塊薑蔥進去,將其醃製起來。


    隨後便靜靜地站在石磬旁邊,安安靜靜的準備聆聽仙樂。


    待到紅衣女子坐下之後,雙眼微閉,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然後緩緩吐出。


    胸脯先是大鼓,隨後漸漸複歸於正常...看起來這位紅衣女子,還是有點肺活量的。


    稍傾,


    隻見她手腕如同靈蛇出洞,揚起手中的棒槌輕輕敲打在石磬之上。


    “叮...叮叮咣...”


    清脆悅耳的音樂聲響起,如同寺廟的晨鍾清越而悠揚,讓人聽的心神寧靜,情思悠遠...


    “正月裏采花無喲花采,


    二月間采花花喲正開。


    三月裏桃花紅喲似火,


    四月間葡萄花喲萬朵...”


    櫻唇輕啟,紅衣女子脆生生的歌聲便彌漫在院子裏。


    簡陋的小院裝不下這麽清亮的歌聲,於是整個小樹林裏,便有無數股如同春風一般溫柔的小手在撫摸著樹林裏的花花草草、蝴蝶昆蟲。


    紅衣女子的歌聲輕、柔,好似山澗中緩緩流淌、清澈見底的小溪水,能夠把人身上的那股盛夏燥熱之氣,給撫慰的服服帖帖、心境祥和。


    歌聲和琴聲搭配的天衣無縫。


    讓人有一種在炎熱的夏夜,獨自躺在竹床上乘涼之際,原本旁邊縈繞著的悶熱氣息、和嗡嗡嗡吵鬧不休的蚊子堆。


    忽地被一股來自大山裏的清新空氣,給一掃而空那種感覺...讓人倍感愜意,心生寧和。


    不驕不躁,寧靜而舒暢。


    歌聲彌漫在小樹林裏,如同一股清新的春風吹拂在每個人的心上,讓人陶醉。


    此時的周敏趴在草叢裏,聽的如癡如醉,就連有一隻馬蜂停在了她的發梢,周敏也渾然不覺。


    這或許是因為周敏的身上,有一股特有的少女清香?


    又或者是周敏這一陣子,已經開始懂了一些人事、以至於她內分泌開始變得極為旺盛起來?


    這就使得周敏身上那股有草木清香、和略微帶一絲絲燒焦了毛發的獨特少女氣息,太過於濃鬱?


    所以馬蜂這才被周敏身上的味道所吸引,停留在她的發梢,久久不肯離去...


    啞巴一動不動,垂手安安靜靜的站在石磬側方,表情平靜,就連他臉上密密麻麻的隕石坑,此時也仿佛凝固了一般,沒有半點波瀾。


    武小傑不懂音樂,而且他也沒念過書,會使用的詞匯量極少。


    聽到這陣美妙的歌喉,武小傑的回應隻有一個字:“高!”


    飛高高,小傑手中的竹蜻蜓做的太好、太符合空氣動力學了!


    小家夥猛地一搓,他手中的竹蜻蜓猛地斜斜飛出,徑直飄向院外!


    好巧不巧的,竹蜻蜓飛走的方向,正是韓曉康藏身的香樟樹那邊...


    “跑了,我的麻麻蹬飛跑啦!”


    武小傑大急,衝刺幾步一蹦老高,伸長了手臂試圖將越飛越高、越飛越遠的竹蜻蜓給抓回來。


    卻哪能夠?


    “飛,哇....我的麻麻蹬飛走啦!”


    武小傑大哭不止,這陣嚎啕聲,猶如一圈圈散發著陣陣漣漪的湖麵,被猛然砸進去了一塊巨石!


    “咣——”的一下子。


    石磬聲止,歌聲停歇。


    正聽的聚精會神的啞巴猛然打了個哆嗦,好比男人尿完後那一抽抽,“噓嘁,豁特快快撲哭...爹,爹可你起來回辣...”


    翻譯:【小傑,我的乖乖不哭,爹,爹給你去拿回來...】


    說著,啞巴閃身進屋,頓時沒了他的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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