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煜軒從摘星樓回來後,就提心吊膽,生怕靖王發現,幾日後,王府卻毫無動靜。他隻道是王妃又把事情壓下來了,便不去在意,一如往常一樣懶懶散散。


    這天,日上三竿,趙煜軒才睜開眼,平時侍奉他洗漱、更衣的七八個男女仆人,一個都沒來。


    這幫人懶到哪裏去了?趙煜軒自己穿好衣物,披頭散發,剛推開房門,就見月季慌慌張張,迎麵走來。


    “小王爺,大事不好!大事不好!”


    趙煜軒臉一青,心裏已猜到七八分,卻依然裝作不在乎:“出什麽事了?大驚小怪地叫什麽?”


    “你的事,王爺知道了。正在用膳房等你呢。”


    “哎,是禍躲不過啊。”趙煜軒還在下人麵前死充麵子,“走吧。”


    月季卻急得直跺腳:“哎呀,我的小王爺啊。今時不同往日,王爺把府上所有丫鬟、仆人都叫過來,王妃也在。奴婢偷了個空,溜出來告訴主子。你再不走,黔夫大人就要來尋你拉!”


    趙煜軒聽完,腦子裏嗡嗡直響,說話也開始結巴:“胡說…父王…終日…忙於朝政,怎麽有心思和閑暇管我的事?”


    “我的乖主子喲,奴婢也是聽說,隻因你與摘星樓慕姑娘走得太近。端王便指使手下幾個言官,參王爺治家不嚴,使皇孫與歌舞茶女相交,辱沒皇室聲譽。”


    “就這?”趙煜軒心又放了下來,“端王參我也不是一兩回了,平日裏皇爺爺也不就當一笑話,幾時動過怒!”


    見小王爺如此不知輕重,月季忍不住蹲下來,雙手抓住趙煜軒的胳膊,神情嚴肅地說道:“陛下開始也是不信,但三人成虎,等聽到血珊瑚的傳聞和你獨自進出摘星樓的傳聞後……”


    月季之後說的什麽,趙煜軒已無暇去聽,他已經感到形勢的嚴峻。可自己又能往哪裏逃呢?自懂事來,他也就出過這個王府一次,而且,自己如果逃了,那月季。


    “不怕,大不了就是一頓打!又不是沒挨過!“趙煜軒故作鎮定,拂開月季的雙手,朝用膳房走去。


    月季從身後追過來,攔住他:“主子,王爺這回怕是動了真怒,奴婢從未見王爺生這麽大氣,發這麽大火。王妃在旁邊都沒說話。”


    王妃在就好。趙煜軒鬆了口氣,嘴上卻假裝擔憂:“怎麽會這樣?”


    “說起來,還不是主子您自己闖的禍。”


    “哦,又是我!”趙煜軒摸摸後腦勺,一臉茫然,實在不知道月季指的是哪一個禍?


    “哎呀,血珊瑚啊。小主子,那可是陛下送給王爺的,王爺又交到你手裏。你倒好,直接送給慕姑娘了!你說皇上知道了能不生氣,能不怪罪王爺管家不嚴嗎?”


    趙煜軒還是不屑:“轉手兩次的東西,還不準我送人,皇爺爺也太小心眼了。我且去看看父王怎麽說?”


    眼見口說無用,月季直接跪在地上,抱著趙煜軒的腿不讓他動,一定要他跟自己跑。


    公雞還會炸毛,趙煜軒也來了三分脾氣:“月季,你再胡鬧,我就大喊三聲,到時一起抓到爹麵前,可有你好受!”


    月季無奈,隻得放手,由他去了。


    用膳房裏,一桌子菜一筷子沒動,已沒了熱氣。靖王雙目圓睜、正襟危坐,高聳的肩膀如猛虎臥林。王妃則目光如炬,麵色凝重,矯柔的身段似巨龍盤山。


    趙煜軒慢慢地走到餐廳中間,走到他該站的位置上。


    靖王目光如箭,射向趙煜軒。隻一接觸,趙煜軒便垂下眼,繼而彎下膝,將要跪下之時,耳邊突然炸起一聲:“站好了!”


    “你可知罪?”靖王放低聲調,像獅子一樣低吼道。


    趙煜軒知道父親最不喜歡忤逆,但他天生好強,麻著膽子,故意問道:“不知爹爹說的是哪樁?”


    “嗬嗬,哼!”靖王冷冷笑道,“今日,便讓你死個明白!”說完,將一道密折擲去。


    折子翻滾地落到趙煜軒腳邊。


    “念!”


    趙煜軒拾起密折,偷偷掃了一眼王妃,王妃鎮定如常。趙煜軒膽子大起來,搖頭晃腦地念:“臣宋興,據實檢舉皇室成員亂矩一事,嗯….?”


    他突然停下來,抓耳撓腮。


    “念!為何不念!?”靖王兩道劍眉立起,大聲訓斥。


    “這字..這字…不認識。”趙煜軒紅著臉說道。


    “不學無術的東西,哼!”靖王一拍扶手,從椅子上站起,快步走到兒子麵前。王妃擔心兒子吃打,緊緊跟在後麵。


    靖王一把奪過奏折,聲音大得好像要讓所有人都聽見一樣:“茲有靖王府,靖王之子趙煜軒,生性頑劣,不習文武,且貪戀女色。年剛過十,便與銀街茶藝女慕氏相交甚密。微臣近日察知趙煜軒為博慕氏一笑,竟私自將禦賜寶物南海龍洞血珊瑚轉送慕氏。此事滑天下之大稽,為皇族五百年來所未有,置陛下、皇家顏麵於何處?!臣不才,但居禦史之位,不敢不言,今實名告於陛下,沒死以聞!”


    靖王帶著怒氣,念完最後一句,就憤怒地將奏折砸向趙煜軒。此刻,王妃已站在兒子身邊,手輕輕一抬,擋住了飛來奏折,又順勢將兒子拉到身後,站在靖王和趙煜軒之間。


    靖王看了,眉頭皺得更緊。


    王妃看了看旁邊的傭人,顫抖地說:“王爺,就不能在下人麵前給軒兒留些顏麵?!”


    “顏麵?哈,你問問你的好兒子,胡鬧闖禍時,可曾想過皇室宗家的顏麵?”


    “軒兒一個十多歲的孩子,皇室宗家的顏麵,哼,這麽大一副擔子,憑什麽要讓他背?!”王妃也激動地質問,話到情處,她雙手抱住趙煜軒,置於胸懷最深處。


    “憑他生在皇家!憑他養在王府!憑他頂著趙姓!”靖王怒發衝冠,猛地伸手指著地上的奏折,“你看奏折上寫的什麽?所幸慕氏尚知禮節,不曾逾矩。言外之意是藝女知禮,皇家輕浮,若不是對方知禮守矩,還不知道會出什麽不節之事!”


    一口氣說完這些,靖王雙手背於身後,鼻翼不停翕動。


    趙煜軒從未見過父親如此激烈地斥責,隻能雙手緊緊抱住母親的軀體,躲在母親懷裏,小聲嗚咽,瑟瑟發抖。王妃一臉鎮定,注視暴怒的丈夫,撫摸兒子顫抖的脊背。


    此刻,黔夫已將其他下人趕出,隻留下幾個管家供靖王使喚。靖王沉默了一會,猛地抬起頭,仿佛下了什麽重大決定一般,“今日出了這等醜事,全怪我平日管教太鬆,是我之過。阿三,請家法!”


    請家法這三個字,驚得趙煜軒哭了!三管家哆哆嗦嗦拿來一把竹製戒尺,那尺光溜溜,專門用來打手心。


    靖王掃了一眼戒尺,低聲道:“換戒杖!”


    “王爺......”


    “嗯?!”靖王挑起劍眉,看了一眼猶豫的三管家。


    管家也不知哪裏來的勇氣,撲騰跪下了,“小王爺才過10歲,念及初犯,且饒他這一回吧。”


    靖王麵無表情,轉頭看了一眼黔夫,黔夫很快從內堂拿出一根渾圓結實的木杖。


    看到丈夫的舉動,王妃覺得不可思議,她氣得顫抖,連聲音也有些斷續:“王爺,你....真的...忍心下手嗎?軒兒可是我們唯一的孩子,您為何這般發狠!?”


    靖王虎著臉,並不答話,徑直走向黔夫,握住他手裏的木杖。黔夫緊緊握著,沒有第一時間交出去。靖王沒吭聲,隻用嚴厲的眼神看著這個生死相隨的貼身護衛,然後用力把木杖扯了過來。


    趙煜軒一直躲在母親懷裏,偷看父親。當他看到父親黑著臉,手握木杖步步緊逼時,崩潰了,他感到母親的懷抱不再安全,不由得發瘋似的大哭,並發出一陣陣淒厲的叫聲。


    “不許哭!”王妃轉過臉,反手給了兒子一記耳光。


    “板子還沒落下,哭什麽哭?!”緊接著,王妃又聲色俱厲地訓斥。


    趙煜軒從出生到現在就沒怎麽挨過打,萬萬沒想到此時,打他的竟是疼愛自己的母親,一時懵住,收了聲。


    靖王也感到意外,剛才那一巴掌,仿佛打在自己心上,他停下腳步,怒視著王妃。


    見兒子收了聲,王妃回到了溫柔的語調寬慰兒子:“軒兒,不哭,萬事有娘呢!”


    王妃安慰完兒子,轉身正視盛怒的王爺,她咳了兩聲,向丈夫走去,在距離兩步遠的地方站定,橫在兒子與丈夫之間。


    看著王妃決絕的眼神,黔夫竟不由自主地向靖王靠近。靖王擺手示意他退下,黔夫疑慮地看了看王妃,不太情願地退回。


    王妃掃了掃周圍的管家,揮手道:“你們都退下吧。”


    眾人望向靖王,得到首肯後,爭先恐後地離開這片是非之地,留下了一家三口。


    靖王甩開袖子,“鐺”的一聲,雙手將木杖重重地立在地上。


    看到這等架勢,王妃隻是笑笑,說道:“王爺,妾鬥膽問您,今日盛怒,到底是為什麽?難道真的是因為軒兒胡鬧闖禍?”


    “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靖王臉色像鍋底。


    “王爺,恕妾直言,您是生氣,可並不是為兒子擔憂。您不過是在陛下麵前受了責罵,回來拿軒兒撒氣罷了。”


    “胡說八道!”靖王重重地用木杖捅了捅地板,“軒兒是我唯一的骨肉,他如此胡作非為,不求上進,枉費年華,本王怎能不生氣?!”


    “好。這麽說王爺是真心關心軒兒的。那,妾鬥膽再問您,平日裏跟軒兒相處過嗎?知道軒兒何時開始走路?何時開始說話?何時開始認字?!別說這些了,你怕是軒兒今年幾歲都不知道?”王妃的聲音有些高了。


    “哼,我就恨自己知道得晚,我若早知道他是這副德性,怎會由著你把他慣成這樣?!”靖王反擊道。


    “是,妾有責任,可王爺您就沒有嗎?”王妃揚起眉毛,“單就這件事,妾以為軒兒並沒有什麽不妥!”


    “你說什麽!”靖王又驚又怒,聲音也變得古怪。


    王妃並不膽怯,反是越鬥越勇,昂首挺胸,說道:“軒兒與慕姑娘隻是普通朋友,並無見不得人的地方。王爺您能不顧地位尊卑,結交江湖草莽,難道軒兒就不能有幾個市井朋友嗎?”


    靖王未料到王妃會說出這樣的話,一時低頭無語。


    “十年啊!王爺生生把軒兒關在府裏十年!你找了七八個武林高手,圍在他身邊,他一個交心朋友都交不到,若不是憋壞了,他會跑出去?!”王妃說道動情處,眼眶裏噙著淚。


    “什麽!跑出去!”靖王猛然回過神,“我不是要你別讓他出去!知不知道外麵有多少人想要他的命!你..你糊塗啊!”


    王妃卻厲聲反詰:“為什麽別人要軒兒的命?還不是你要去奪位!還不是你貪那把龍椅!”王妃的情緒全部釋放出來,她把十年來和兒子一起關在府裏的沉悶和憋屈,一股腦地向靖王傾瀉。


    靖王縱然是麵對千軍萬馬也不皺眉毛的猛將,但眼前的女子卻讓他有些束手無策。他沉默著,任由王妃發泄,最終他擰緊兩道劍眉,深吸一口氣,帶著無奈、絕望,懇求地說道:“你...你別再說了。”


    可王妃殺紅了眼,不吐不快,她撕扯著喉嚨:“不!我要說!你關了我們母子十年,還不容我說幾句話!告訴你,趙洪,我哪裏是在做什麽王妃,分明是當了十年囚徒!”


    “啪!”一聲脆響。王妃隻覺左臉一麻,嘴裏、鼻裏酸的、辣的一湧而上,腦子裏嗡嗡直響,剛才準備說的話飛到九霄雲外。王妃捂著紅腫的臉,轉臉直直看向靖王,委屈、憤怒、不甘、苦楚,混雜了多種情緒的淚水在眼眶涔涔外湧,卻被眼皮倔強攔住。她雙唇緊閉,一言不發,胸口上下起伏,傳出一聲又一聲細微抽泣。


    靖王慢慢放下右手,趙煜軒忽地從母親身後衝出來,抱住靖王的腰,抬頭堅定地說:“爹,都是軒兒的錯,是軒兒貪玩跑出去的,與娘無關,罰軒兒就好了,不要打娘!”


    靖王低頭看著兒子,持戒杖的手微微鬆動。王妃突然上前,以身護住兒子,身法之快令武藝超群的靖王都詫異,橫眉說道:“趙洪,你今天就打算死我,也別想動軒兒一根汗毛!”


    靖王皺著眉頭,額上青筋突突跳動。他舉起木杖,用力一彎,“哢嚓”一聲,粗大渾圓的木杖生生被斷成兩截,木屑迸裂,四散而飛。又聽“哐鐺”一聲,靖王擲下兩截木杖,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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