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之家吵吵鬧鬧,到處都是拿著禮物高興亂躥的孩子,裴霽聲音很輕,但言珩一字一句聽得分明。


    能吃好穿好的人,不會出現在天使之家。


    在這裏朗聲歡笑的,都是因為各種原因導致幼無所依的孩子。


    因病,因棄,或因事故失去雙親……


    別的小孩可以天真爛漫無憂無慮,向家人撒嬌討乖賣巧,而天使之家的孩子不可以。


    上帝過早讓他們體會世間冷暖,剝奪了他們的依靠。


    身在福利院,被同齡人欺負、瞧不起,罵他們有娘生沒娘養。


    外麵的大人用憐憫的眼神看他們,討論他們不幸的身世,歎世道艱難。


    心好的人送顆糖,心硬的唾一句晦氣掃把星……


    也僅此而已。


    他們盼望有人領養自己,也怕寄人籬下不討領養者的喜歡。


    比誰都盼望長大,大到可以養活自己,不再看別人眼色,不再依附於人。


    也比誰都怕長大,怕之後連天使之家都不再是他們的家。


    看著裴霽,言珩收起了眼裏一貫的笑意:


    “我沒有別的意思。”


    “這種問題了,以後別再提了。”


    裴霽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麽,聽了他的話後瞥了他一眼,冷漠地丟下這句話後轉身,頭也不回走了。


    望著裴霽遠去的背影,言珩抬手揉了揉眉心,眼裏的懊惱一閃而過——


    他剛才好像……觸到小院長的雷點,把人惹不高興了。


    兩人見麵的次數雖屈指可數,但言珩也把裴霽的性格摸了個七七八八,隻是他不知道,原來裴霽這麽敏感。


    難道是當了院長後,不幸的孩子見過太多,所以感觸特別深?


    …………


    陸文敲門進入院長辦公室時,裴霽正在練毛筆字。


    手裏拿著個茶水杯,陸文還是那副對誰都笑眯眯的模樣:


    “院長,該發給孩子們都發下去了,其他的也已經搬去倉庫存妥。”


    裴霽輕‘嗯’了一聲,表示自己知道了。


    走到裴霽身邊,陸文探頭看了一眼他寫的字,點頭誇道:


    “院長的字是越寫越好看了。”


    每次陸文都這麽說,裴霽已經免疫了,臉上半點被誇的喜悅都沒有。


    陸文也不怕尷尬冷場,又道:


    “言總已經回去了,跟我說改日有空再來看小朋友。”


    裴霽下筆的手一頓,提筆蘸墨繼續,寫了幾個字見陸文還杵在身邊,忍不住問:


    “還有事?”


    他要是沒記錯,陸文今天休假。


    陸文說沒事,又提溜著自己茶杯慢悠悠出去了。


    樓下,寸頭看見陸文,又掃了一眼樓上院長辦公室的方向,隨口一問:


    “石頭他們說待會兒要給大家表演節目,院長呢?院長不下來捧場嗎?”


    陸文朝上努了努嘴:


    “在上麵練字呢,估計是不下來了。”


    寸頭一愣:“練字?誰惹他了?”


    院裏大家都知道,裴霽心情不好時,不是在後院拔草,就是在樓上練字。


    他整天繃著張好看的臉,不喜形於色,這小習慣還是寸頭他們經過長時間的觀察,自己發現的。


    拔草是為了發泄,練字是為了靜心。


    陸文|做了一個寸頭平時最愛做的動作,雙手一攤,肩膀一聳:


    “不知道啊。”


    寸頭往後退了一步:“……副院長,你幹嘛學我?”


    這個動作副院長做起來,怎麽就這麽違和呢?


    陸文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


    “年輕人,要有點朝氣,活潑一點是好事。”


    陸文說完就越過他走了,留寸頭一個人在原地不得其解——


    難道我還不夠朝氣,還不過活潑?


    不對,怎麽就談到朝氣了?


    …………


    兒童節之後,總神不知鬼不覺冒出來的言珩好幾天沒再出現,裴霽菜園灑下的用溫水催過芽的韭菜籽倒是抽苗了。


    裴霽看韭菜苗長度差不多了,吃了早飯後便去把上麵覆蓋的透明薄膜掀開,又澆了融了肥料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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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做完這一切後,裴霽才拿著背包前往江城苑。


    今天是星期天,給秦許補英語的日子。


    裴霽在小區外下了車,而彭高峻照例去旁邊的咖啡館等他。


    路上裴霽給室長成偉毅回了一條消息,忽然聽見旁邊傳來一聲微弱的貓叫。


    裴霽停下腳步四處看了看,沒發現哪裏有貓,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剛想走,左邊灌木叢又傳來一聲貓叫:


    “喵嗚~”


    裴霽側耳仔細聽了一陣,最後在灌木旁邊的垃圾桶內,發現了一隻渾身髒兮兮的小貓。


    小貓除了左眼有一小塊白毛之外,全身都是黑的。


    黑乎乎一團在垃圾桶裏麵窩著,要不是裴霽是視力好,都發現不了他。


    看黑貓瘦小的體型和那可憐樣,裴霽初步判斷是隻野貓,應該是跑垃圾桶裏找吃的來了。


    路邊的流浪貓,裴霽怕被撓,沒敢貿然上手去抱,想了想,從背包裏麵拿出早上在食堂沒吃完的包子。


    掰了一小半包子舉著晃了晃後放花壇上,裴霽對黑貓道:


    “我隻有這個。”


    “喵~”


    聞見包子的香氣,黑貓動了動,從垃圾桶裏麵跳了出來。


    餓急了也顧不得防備陌生人,黑貓試探兩秒就朝著包子走去。


    見黑貓兩三口解決了包子,裴霽眼睛彎了彎,又掰了一半給它。


    長時間的流浪,讓黑貓身上的毛因為髒汙打結,一撮一撮地黏在了一起。


    幾分鍾後,裴霽讓出最後一部分包子,歎口氣:


    “你也沒人要嗎?”


    多虧裴霽,黑貓吃了一頓飽飯,雖然聽不懂這兩腳獸在說什麽,但它還是很給麵子,衝著裴霽黏黏糊糊的叫了一聲,還跳下花壇繞著裴霽親昵打轉。


    言珩出門時看見的,就是不遠處裴霽蹲在地上,身邊還黏著一隻喵喵叫的貓的景象。


    裴霽伸手揉主動親近他的貓頭,言珩腳下沒有絲毫遲疑地走過去。


    在裴霽身後站了一會兒,言珩聽見他對著貓小聲說了兩句話,但具體說了什麽卻沒聽清。


    “你喜歡貓?”


    聽見背後冷不丁響起的聲音,驚地蹲在地上的裴霽倏然回頭,見是他後擰眉:


    “你走路怎麽沒聲音?”


    裴霽回頭那一瞬間,從言珩的角度難得看見他因為驚嚇而猛然睜大的雙眼。


    錯愕的表情就像他旁邊受驚的小貓,完全沒有平時的冷意,茫然又慌張,還……挺可愛的。


    沒什麽誠意的說了一聲‘抱歉’,言珩在裴霽身邊蹲下,淺色的眸子掃過麵前這隻膽小的貓,問:


    “你從哪兒撿的?”


    言珩表情語氣無比自然,而裴霽垂眼看了一下兩人的距離,往旁邊挪了一步:


    “垃圾桶。”


    小黑貓也跟著裴霽一起挪了挪。


    見裴霽動作,言珩失笑:


    “離我這麽遠做什麽?我又不會吃了你。”


    裴霽沒說話,用食指去逗貓,撓貓下巴。


    不知道裴霽自己有沒有注意到,他逗貓時眼睛微彎,唇角也不再緊繃著,使他整個人看起來都柔和、好親近不少。


    這人看起來冷冰冰的,沒想到還有這麽柔軟的一麵。


    言珩望著裴霽的側臉,在心裏下結論——


    看來是喜歡貓的。


    一包之恩導致黑貓很喜歡裴霽,一直往他身上蹭,見他就要上手抱貓,言珩抬手握住他的手腕:


    “等一下,這貓——”


    流浪貓身上不知道攜帶著多少細菌,不能直接抱。


    在言珩碰到裴霽手腕的同時,他渾身一僵,緊接著像被針|刺了一般,驀地甩開言珩的手站了起來。


    言珩沒說完的話戛然而止。


    裴霽用力之大,言珩猝不及防,手磕在了旁邊的花台上,手背上被蹭掉了一小塊皮。


    連黑貓都被言珩突然的大動作嚇得喵了一聲,往旁邊竄了幾步。


    言珩短促地倒吸一口氣,顧不上自己這點小傷,站起身看裴霽:


    “你怎麽了?”


    裴霽胸膛劇烈起伏,盯著言珩破了皮的手,臉色有點難看。


    見他不說話,言珩心下一沉,遲疑著問:


    “是不喜歡別人碰你?”


    言珩想起來了情人節那天,自己揉了揉小院長腦袋,這人反應也很大,直接就躲開了。


    言珩多聰明,多會察言觀色的一個人,想明白之後,主動往後退一步,保持正常的社交距離:


    “抱歉,我事先不清楚。”


    認識裴霽後言珩總在說抱歉,但這一句最有誠意。


    裴霽不知道在想什麽,眼睛動了動,半晌後搖了搖頭,也沒否認也說的:


    “沒事。”


    該道歉的是他。


    裴霽的表情不像是沒事,原本和諧的氣氛逐漸變得凝固起來。


    “哪裏跑進來的野貓啊,這玩意兒越喂越多。”


    就在言珩準備再說點什麽緩和氣氛的時候,一旁突然傳來第三個人的聲音,打破了原本的僵硬氣氛。


    兩人齊齊轉頭看去,就見是小區裏的保安。


    保安認識言珩,恭敬地叫了一聲‘言先生’,又瞧見他手背上的蹭傷,一驚:


    “言先生,你手怎麽了?”


    不等言珩開口,保安又看向黑貓:


    “是不是這隻野貓抓的?言先生你別擔心,我這就把它趕出去。”


    保安剛把隨身攜帶的電棒掏|出來,就聽言珩和裴霽同時開口:


    “等等!”


    說完後兩人又對視一眼,最終還是言珩先開口:


    “你這一下電下去,它會死。”


    電|擊|棒的電力能直接放倒一個成年男人,這瘦弱的小貓要是被電一下,後果不堪設想。


    保安聞言一愣,下意識開口:


    “隻是一隻野貓……”


    裴霽冷著臉打斷他:“野貓不是一條命?”


    這次不用言珩去猜裴霽有沒有生氣,因為連保安都察覺到他生氣了。


    保安頓了頓,表情為難:


    “是一條命,但咱們也不可能任由它在小區裏麵亂躥,要是哪天不小心傷到了哪位業主,我們可擔不起這個責任。”


    野貓不比養熟的家貓,要是真出事,第一個倒黴的就是他們這些小保安。


    知道保安也隻是在履行自己的職責,言珩沒讓他太為難,主動道:


    “這隻貓就交給我處理,你放心吧。”


    對言珩這個人,保安哪有不放心的,連聲應了。


    等保安走後,言珩跳過保安來之前的事不提,問裴霽:


    “你要養它嗎?”


    裴霽抿了抿嘴,緩緩搖頭:“院裏有小孩貓毛過敏。”


    隻能送去動物救助站。


    言珩略一點頭表示了解:


    “行,既然你那邊不方便,又不能就這樣放著不管,那我就把它帶回家了。”


    裴霽抬眼看他:“你養?”


    言珩勾人的丹鳳眼一彎:


    “是的,反正我家已經養著一隻了,多這一隻也不多,橙子也剛好缺個伴。”


    橙子是言珩養的貓的名字,小名叫橙橙。


    見裴霽似乎有些不放心,言珩笑了笑,眉梢一揚:


    “你要是不放心,以後可以經常來看它,看他在我這裏過得到底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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