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晚身形微晃,坐到了地上。


    月光被烏雲遮蔽,院子一片漆黑。


    半晌,黑暗中她低聲道:“史洛川隻是一介書生,放過他吧。”


    “怎麽,對裴謹之一絲真情都沒有?”程娘子笑得諷刺,字字句句如刀刻在她的心窩上,“可憐了,我瞧著他倒是對你挺上心的。”


    桑晚平複了心緒:“我與他本就是交易,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如何會生情?明日我會約裴謹之畫舫賞月,屆時你的人埋伏在河上,待拿到詔書,你我聯手一並將其誅殺,如何?”


    “行啊,桑晚。到底是青梅竹馬情誼深。就再信你一回!明日小王爺會親自來督戰,若再失敗,你我都要死,聽明白了嗎?”程娘子冷聲道。


    “聽明白了。如今我的後半生富貴,皆指望小王爺了。”桑晚順從地垂下頭。


    程娘子施施然一笑,走近前捏住桑晚的嘴巴,塞進了一顆藥丸:“這是斷腸丸,你見識過它的威力。七日內無解藥則腸穿肚爛而亡。好好幹,事成後,自會給你解藥。”


    她又從袖中掏出一個白色瓷瓶:“這是我新研製的軟骨散,給裴謹之服下,他就會全身如軟腳蝦,任殺任剮。小王爺可不想讓他死得那麽容易。到時候你想為桑均報仇,有的是法子折磨他。”


    “是。”桑晚毫不猶豫接過瓷瓶:“我要讓他生不如死。”


    “很好!這才是我天玄門好兒女!”程娘子拍了拍她的肩膀:


    “待這一切結束,南安王不僅會賜你金銀珠寶,更會放你自由。你若想同史洛川雙宿雙棲,也不是沒機會。”


    “多謝娘子成全。”桑晚垂下頭。


    這一切,是該結束了。


    *


    卯時的天,微微發亮。


    碼頭從沉寂中醒來,人來人往、好不熱鬧。


    史洛川背著書袋站在碼頭癡癡遙望,船家已經開始收纜繩了:“書生,還走不走?要開船了!”


    “船家,再等等,馬上就來。”史洛川肉眼可見地焦灼。


    遠處一個女子的身影朝這奔來,史洛川興奮地揮手:“阿晚,這裏!”


    待來人氣喘籲籲跑到身前,他才看清這是雲雀。


    “洛川……洛川先生,還好趕得上。”


    史洛川一頭霧水:“阿晚呢?”


    “大奶奶……哦,桑姑娘讓我給您帶個信,她已經走了。”


    雲雀喘了好大一口氣,遞上了信。


    史洛川連忙拆開,有些驚訝這信上的字,既溫婉又蒼勁有力:“阿晚何時會寫字了?”


    “是世子教的,大奶奶練得很勤奮。”雲雀深深一躬身,還是決定以大奶奶相稱。


    “史先生,大奶奶說,此去山高路遠,願您多加珍重。她有要事在身,無法與您同行了。唯願您金榜題名、前程似錦。他朝一舉奪魁,她自會親來相賀。”


    史洛川握著信紙,有些心慌:“可是她昨日明明說好了同我走啊。”


    船家在高聲催促,雲雀將他往船上推:


    “別可是了。洛川先生,你專心應考,就是對大奶奶最大的安慰。”


    “哎,你別推我,我要等阿晚。”


    “大奶奶早走了,您等到天黑都等不到,快去吧。”


    雲雀用力推了一把,史洛川踉踉蹌蹌地被推上了船,船家一撐杆,船離了岸,漸行漸遠。


    桑晚站在不遠處坡上的亭子,遙望著船逐漸變成了一個小黑點。


    身側的百裏奚斜睨了一眼,笑得玩世不恭:“傷心了?”


    桑晚抽了抽鼻子,硬是將眼淚憋了回去:“滾開。”


    “這書生弱不禁風,有什麽好?”他一折手臂,炫耀自己的肌肉:“阿晚,不如考慮跟我?”


    “鹽吃多了閑的就喝水,把你的臭嘴堵上。若再堵不上,我幫你,毒啞它!”


    桑晚一跺腳,管自己離開。


    “喲,小辣椒,我可是你的救命稻草,你就這麽對我?”


    “哎,等等我啊,別走那麽快啊。”


    “你這是淩波微步啊!”


    “喂……”


    百裏奚提起腳,緊趕慢趕追上她。


    *


    桑晚回到昭雲院,心虛地整了整淩亂的頭發。


    發絲還沾著清晨的露珠,有些濕潤。


    正巧,裴謹之打開了寢房房門,二人對望,他明顯地愣住了。


    “是落下什麽東西了?”


    桑晚搖了搖頭,顧盼淺笑間星眸流轉;一襲淡紫色衣裙讓她宛若晨露中綻放的雲英仙子,纖巧婀娜,讓人挪不開眼。


    “爺,聽說今夜有天狗食月的奇觀,我想同您一道去畫舫賞月,隻你我,可好?”


    裴謹之隻怔怔地看著她,眉緊緊一蹙:“倒是個讓人難以拒絕的好提議。”


    “好嘞。您喜歡九壇春,我已經讓雲雀備好了。”桑晚笑得嬌而不媚。


    裴謹之眸光深邃,藏不盡的溫柔流轉在眸間,極力控製著臉色沒有崩開:“難得見你如此積極。”


    “世子屢次救我於危難,我自當報答您的。我想著馬上就要走了,金銀俗物世子您瞧不上,不如陪您賞月共飲,也算全了這一場情義。”


    “是為情,還是義?”裴謹之向她靠近了一步,高大的身影帶著一股濃重的壓迫感,桑晚忙不迭地避開他的眼神,在那道熱烈的呼吸靠近前,她向後邁開腿溜了。


    “江湖中人,情義最重,自然是都有。”


    說不清,道不明,舍不下。


    “若是為情,我卻之不恭;如是為義……桑姑娘,大可不必耽擱自己的前程,為我留下。”裴謹之猛地抓住她的手腕,步步緊逼。


    桑晚慌了,水霧般的星眸直勾勾地看著他,艱難地舔唇,囁囁道:“你我……何來的情?”


    “一夜之情你全忘了?”


    “忘了。”她迎著裴謹之的眸,刀口鋒利:“你不是也忘了嗎。”


    “我素來無心,你呢?”裴謹之眸色幽深,“你說真心獨有一顆,不能分。此刻在我麵前的,是有心人,還是無心人?”


    他的大手力度握得很緊,手腕有些疼,桑晚意識到自己過去說過的話,在他心裏成了烙印。當日她說過,史洛川捧著一顆真心對她,她自然要還他一顆真心。裴謹之就問過他,如果世上還有另一個人也如此對你好,難道你也要將心分給另一個人。


    “真心獨有一顆,如何能分。我站在此處,你覺得我是有心,還是無心?”


    “你既無心,又何必執著我有沒有心?”她目光挑釁。


    裴謹之眼圈微微紅了紅,鬆開了她的手腕,放聲大笑。


    桑晚揉了揉紅了的手腕,心慌地想跑。


    “回來。”裴謹之喊住了她:“除了賞月,你還想做什麽?”


    桑晚一怔,她著實沒想過:“尋常人賞月,還會做什麽?”


    裴謹之望著她:“焚香掛畫、品茗插花,拜月點燈,隻要你想做,我都陪你。”


    “帶上承影劍吧。世子若是喝高興了,來一段劍舞如何?”


    桑晚眸光浮動,齒貝不經意地咬緊下唇,口脂唇色更豔了些。


    “樂意之至。”裴謹之噙著笑,微微頷首。


    “那就……”桑晚踟躇不前:“今夜見。”


    裴謹之伸出手,輕輕摸了摸她的頭:“今夜見。”


    桑晚有些不自然:“你摸我頭的樣子,像是在摸疾風。”


    “你不如它。”裴謹之哂笑,在發苦的一瞬間轉身離去。


    桑晚在風中淩亂:“喂?裴謹之,你罵我!”


    疾風是狼,她不如疾風?


    咋,人還不如狼啊?!


    桑晚嘟囔了幾句,回屋抓緊鼓搗東西去了。


    雲雀小心翼翼地閃進院子,低聲道:“大奶奶,洛川先生已經上船了。額……”


    “怎麽了?有話就說,雲雀。”桑晚見不得支支吾吾。


    “奴婢好像看到蒲小姐也在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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