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晚卜進百草堂,就聽到低低的啜泣聲。


    她繞過院中天井晾曬的木架,發現青禾正跪在耳房,對著費神醫的靈位在低聲呢喃些什麽。


    桑晚隔得遠,聽不清,隻是見她神情哀戚,令人心疼。


    “青禾姐姐,你怎麽了?”


    青禾見是她,立刻擦了擦眼角,起身相應:“你怎麽來了?”


    “我聽說二公子對你動手動腳,沒事吧?”


    桑晚見她眉頭緊蹙,雙目布滿血絲,比往日更憔悴了。


    青禾輕輕搖了搖頭,提起唇角淡淡一笑:


    “沒事,他還是占了幾分口上便宜,若把我惹急了,我就拿銀針紮他。”


    桑晚見她能說笑,放心了不少:“沒錯,他若再敢招惹你,我就告訴世子去。”


    “不要。”青禾按住了她的手,臉色緋紅:“莫要讓世子為這些小事煩心。”


    “好。”桑晚無奈一笑,“姐姐你就是太忍讓了。新來的劉府醫同你相處還好嗎?若有不適的,一定要告訴我才是。”


    “劉府醫是叔父過去的同僚,人很好,勞大奶奶掛心了。對了,趙姨娘的毒也解了,隻要正常飲食,身體就會恢複如常。”


    青禾說話輕聲細語,提起趙姨娘時甚是同情。


    “如果不是大奶奶心善,她或許死在垂花閣也無人在意。”


    桑晚歎了口氣,抬眸看她,問出了思慮已久的問題:


    “青禾,你真的願意呆在裴府?如果你不想留在這裏,我可以同世子說,為你開個醫館。”


    她是注定要離開的。


    青禾一人,該何去何從?


    裴府從裏到外都汙糟透了,就連裴謹之都活在黑暗中,有時候桑晚甚至分辨不出他到底是好還是壞。


    他對自己手下留情,無非也是因為她這張臉罷了。


    “不,不,我在裴府習慣了。”


    青禾笑得溫婉,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苦澀,她解釋道:


    “說實話,我很羨慕妹妹。你性子熱烈,到哪裏都可以過得舒心;可我不一樣,我習慣了在屋簷下躲著風雨。去了外頭,真不知自己能做什麽。”


    她既如此堅決,桑晚也不好再開口了。


    “姐姐日後要多照顧好自己。”


    青禾眸光微動:“你……要走了?”


    桑晚眉宇輕舒:“是啊,要走了。”


    “可世子他不會允許的吧?”青禾囁囁道。


    桑晚苦笑,眼底充斥著無奈:


    “這幾日我哥哥來裴府,鬧得人盡皆知。我實在我不想因為這件事,影響了世子。”


    青禾還想說些什麽,外頭有丫鬟來喚她,說是主母康氏又頭暈了。


    她提上藥箱,桑晚也順勢告辭。


    *


    剛進昭雲院,就看見丫鬟驚慌失措來報信。


    “大奶奶,不好了!桑家仆婦來報信,說是您嫂子出事了!”


    柳玉梅?桑晚身形一晃,“她怎麽了?”


    丫鬟臉色發白:“說是……說是在郊外的山神廟發現了她的屍首。”


    桑晚隻覺雙膝一軟,下一秒便被一雙大手拖住了。


    是裴謹之,他不知何時回到,眉宇緊蹙:“我正從縣衙回來。”


    “爺,我嫂嫂為何會……”


    山神廟,桑晚如被雷擊,腦海中閃過那塊令牌。


    一定是那塊皇城司的令牌惹出的禍事。


    “我侄兒桑方呢?”柳玉梅到哪都帶著兒子,孩子呢?


    桑晚握住裴謹之的手腕,肝膽俱裂。


    桑方才四歲,幾乎與柳玉梅形影不離。


    裴謹之搖了搖頭,黑眸極沉:


    “破廟周圍都找遍了,沒有孩子的蹤跡。我已命離九帶人搜山。”


    “快,快帶我去。”桑晚提起衣裙,瘋了似地往外跑。


    裴謹之快步追了上來,“去東邊角門,騎馬去更快。”


    桑晚天旋地轉,腿腳發軟,隻能被他帶著走。


    二人一馬快跑了約十多裏地,來到郊外的山神廟。


    縣衙的仵作、官差共七八個人都圍在廟門口。


    桑大慶正坐在地上捶足頓胸、痛哭流涕;一旁還有一個中年男子,皮膚黝黑,褲腳高高卷著,是柳玉梅的哥哥柳文田。


    “晚啊,天塌了啊。玉梅竟想不開自盡了!”


    桑大慶本癱軟在地上,看到桑晚突然回了魂兒似的,又坐起來哭嚎震天:


    “娘子啊!你為什麽想不開啊,如今丟下我一個,該怎麽辦啊!方兒?我的方兒在哪?!”


    一旁跪坐在地的柳文田突然發了瘋似的朝他撲過來:


    “我打死你個龜孫!若不是你打她,她怎會氣得回娘家!又怎會自盡!”


    桑大慶也毫不示弱,揮拳相向:“還好意思說我?若不是你家母老虎容不下人,我娘子能氣得吊死在這樹上嗎!就是你們逼死了她!”


    柳文田臉色一變,怒不可遏:


    “放屁!不過是尋常拌了幾句嘴,如何就逼死她了?一定是你,成日賭坊青樓廝混沒個指望,她才活不下去的!”


    兩人扭打成一團,官差拉都拉不開。


    官差對著裴謹之拱手:“裴世子,您這是?”


    裴謹之沉著臉,摟著桑晚的肩:“認屍。”


    官差識趣地讓開了道。


    透過人群,破廟的梁上吊著柳玉梅的屍體。


    水紅色錦緞褙子加墨綠長裙,色彩豔麗,是柳玉梅獨愛的顏色。


    “我嫂嫂素來剛強,怎麽可能自縊?”


    柳玉梅不會自殺。


    論罵街,她從未輸過;絕不可能為了幾句難聽的話就去自縊。


    “裴世子,這是當鋪掌櫃。”


    捕頭帶了一個中年男子靠前辨認屍首。


    這掌櫃抬眼一看柳玉梅,謔地一指:


    “是她,就是她!帶著個娃,拿著塊金牌來當。那牌子上的字被刮花了,可我掂量著不是個尋常物件,沒敢收。”


    桑大慶噌地從地上站起來,抓住掌櫃的胸口:“那孩子呢?我兒子呢?!”


    掌櫃的戰戰兢兢地擺手:“我真的不知道啊!我說不收,她就帶著孩子走了啊。”


    “金牌?她哪來的金牌?”桑大慶突然一怔,看著桑晚麵色陰沉:“是你!那勞什子金牌是你的!”


    “是你害死了玉梅!”桑大慶像是瘋了一樣攥著拳頭朝桑晚衝來。


    桑晚隻是呆呆地站著,全然沒有反應。


    裴謹之一腳踹了過去,將他踢翻在地上:“別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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