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晚前腳剛走,後腳離九就進來了。


    “爺,桑姑娘怎麽不高興了?”


    裴謹之似乎沒聽到,再度睜開了眼問:“大善塔那處理得如何了?”


    “天玄門埋伏的人盡數落網,但那程娘子輕功了得,被她跑了。小順帶人追到了郊外的犀角山,但撲了個空,山洞已經沒有人了。”


    “可有何發現?”


    “您看看這個。”


    離九從袖口掏出塊絹布,小心翼翼地展開,遞給了裴謹之。


    絹布上是一坨茶葉渣。


    裴謹之低頭細嗅,眉心微動:


    “龍團勝雪。”


    龍團勝雪是北苑貢茶中的一款,受氣候、水份、濕度等因素影響,產量極其之少;因此建州朝貢的多數為龍鳳茶團,鮮少有這一款茶。


    別說山洞之人,就是滿大夏朝,能喝得上“龍團勝雪”的,屈指可數。


    “還有個破碎的茶盞,一看就知價值不菲。”離九掏出另一塊絹布,是幾片碎瓷。


    裴謹之取了一塊碎片,對著燭火細觀,眉心皺得更深了:


    “是烏金釉銀兔盞。燒製繁瑣成型不易,一盞可值萬金。”


    此人對茶葉不僅講究,還異常奢靡。


    裴謹之麵色微動,猜得八九不離十了。


    他抬眼看向離九,讚許道:


    “小順差事辦得不錯。”


    “爺,別看這孩子素日裏八棍子打不出個悶屁,但心細,隨我。”


    裴謹之失笑,後背一陣疼痛。


    “又不是你的兒子,還隨你。”


    離九嘿嘿一笑,撓頭:


    “徒弟可不就是半個兒子。”


    “重賞。”裴謹之頷首,“我未死的消息一傳出去,天玄門、皇城司的人定不會善罷甘休,這幾日府裏還需加強戒備。”


    “是。”離九一拱手,繼續道:


    “對了,百裏大人傳信,那賜婚密旨已經被縣主一把火燒了。”


    裴謹之眉宇頓舒:“少不得他在其中添油加醋加一把火。”


    離九捂著偷樂:“百裏大人好計謀。”


    裴謹之一揚眉,朝他低聲叮囑了幾句。


    離九詫異地張大了嘴:


    “爺,你認真的?”


    裴謹之語氣堅定得不容置疑:


    “從今日起,她就是裴府的大奶奶,國公府世子夫人。”


    離九想到今夜的凶險,豎起了大拇指:


    “爺,桑姑娘,不,大奶奶真乃女中豪傑。今夜臨危不懼,著實令屬下佩服。”


    刺絡放血法施針過程中最忌諱中斷,那時裴謹之已經閉了氣。


    若不是桑晚挾持康氏及時刺入百會穴,裴謹之這口氣上不來,後果將不堪設想。


    裴謹之的局本就是要趁著今夜假死,以此逼退嘉寧縣主;可中途為了保護桑晚,中了見血封喉,成了真死,離九麵上鎮定,實際是魂都快嚇沒了。


    生怕出個好歹,無法收場。


    幸而有桑晚!


    “您真說對了,大奶奶堪大用!”


    “讓百裏奚查一查皇城司上一來竣。”


    “是。”離九見他額間又滲出細汗,扶著他慢慢躺下:


    “爺,您快歇息吧。咱們還有難關要過,您可要仔細身體。”


    “白石可有消息了?”


    裴謹之重重地呼了口氣。


    “白神醫正在趕來灃水鎮,爺,您千萬要撐住啊。”


    裴謹之微微點了點頭,放心了不少。


    “有她在,我定會安然無恙。”


    離九沒有聽出話裏的她指的是誰,順口就接過話茬:


    “白神醫自然是好的。隻是那程不虞是他的師兄,我這心裏總有些不踏實。”


    裴謹之望著天花板,眸光悠遠:


    “前朝太醫程嬰瞿,是個奇人。他本是一個乞兒,被一遊方郎中所救,傳授畢生所學之醫術。後機緣巧合救了前朝皇帝柴旻,便被請至宮中做了太醫。垂暮之年便回歸田園,絲毫不眷戀宮城富貴。隻是不知其子程不虞為何會助紂為虐,替天玄門辦事。這其中定然有隱情。”


    離九苦惱地抓了抓後腦勺:


    “這一會蜀地端王,一會兒又是前朝太醫,這件事可越來越複雜了。”


    “柴旻戰敗,死在先帝劍下,十子盡數被屠。嬪妃打入掖幽庭為奴,女兒皆沒入教坊司。先帝甚至還在宴會間隙,當著群臣的麵寵幸了柴旻的皇後周氏。柴氏王族九族皆滅,難道,還有存活於世上的後人?”裴謹之喃喃道。


    離九差點下巴都掉下來了。


    先帝……玩得這麽花?


    “若真有後人在世,那對咱們大夏必然是懷著深仇大恨,難怪十年前會京郊行刺,想要殺昀王蕭熠。”


    離九倒是有點明白為何了。


    “此事也隻是我的猜測,我問過桑晚,可知天玄門幕後主使,她沒有說真話。”


    離九繃不住了:


    “爺,難道大奶奶還有別的心思?”


    裴謹之輕輕搖了搖頭:


    “她的症結還是在桑家。”


    天玄門的人掐著桑晚的七寸。


    離九歎了口氣:“難怪,您非要堅持讓她做衝喜娘子,您是想用世子夫人這層身份護她周全。可是……”


    離九欲言又止,不知該不該說。


    桑晚的心,可都是在那書呆子身上呐。


    “沒有可是,她就是世子夫人。”


    裴謹之揮了揮手,閉上了眼睛。


    離九知道,他主意已定,十頭牛都拉不回來的。,也就不勸了。


    “爺,您放心,天一亮我就去縣衙,將您和大奶奶的身份文牒做登記。隻是祠堂入宗婦之名的事,我怕老夫人和夫人不會同意。”


    “不同意也得同意,去吧。”


    裴謹之不再言語,離九默默退下。


    英雄難過美人關;更難過的是白月光。


    這桑晚長得太像世子爺心儀的女子了。


    哎,就知道世子爺看上她了。


    想當初還嘴硬呢。


    嗬,男人。


    *


    灃水鎮驛館。


    “什麽?謹之哥哥醒了?!”


    嘉寧縣主顧不得妝發,提起衣裙就要往外走。可剛走出兩步,又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秦嬤嬤,密旨……賜婚密旨燒沒了!”


    早知道裴謹之會醒,她就不該燒了那道好不容易求到的旨意。


    秦嬤嬤昨日在裴府鬧了這一出,本就不想促成這段姻緣,此刻,並不覺可惜。


    “縣主,您想想,裴世子就算是醒了,這個身子怕也是廢了。您何苦要在他這棵病樹上吊死呢?放眼大夏,什麽樣好兒郎沒有,你看那平西將軍次子沈天方,禮部尚書長子顏蘊,還有裴家二郎,都是頂頂好的啊。”


    正說著,門口的丫鬟來通傳:


    “縣主,裴家二公子裴炎亭求見。說是一早給您買了沁香齋的早點。”


    秦嬤嬤揚著帕子,笑成了一朵花:


    “您瞧瞧,您瞧瞧,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啊。這二公子著實用心了。我聽說這個沁香齋的早點卯時就要去排隊呢。”


    丫鬟遞上精致的食盒,摸著還有些溫熱:“二公子說,請縣主趁熱吃。涼了就不好吃了。”


    嘉寧縣主看著點心,眉間浮上傲笑。


    秦嬤嬤趁機道:“縣主高貴,什麽樣的好兒郎不都要拜倒在您的石榴裙下,何須盯著那病秧子呀。您瞧瞧,這麽多年來,何曾見過裴世子如此貼心?”


    嘉寧縣主聽著頗有道理。


    沒錯,她本該這樣被捧在手心嗬護。


    “嗯,這個裴家二郎,有些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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