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晚抬手展開宣紙,滿是傲嬌:


    “吳公子,我這字如何?”


    淡黃色宣紙上畫著一個箭頭、太陽,城牆,還有個看起來塔不像塔、廟不像廟的東西,哪有字?


    吳雲浮笑痛了肚子,指著墨跡未幹的紙道:“你倒是說說,你寫得何字?”


    “我這是:海清河晏,天下太平。”


    桑晚對著幾個小娃娃展示道:“你們說,姐姐寫得好不好?”


    幾個小娃娃笑成了團:“桑姐姐,你這個字不像字。”


    “那像什麽?”


    “像道觀裏道士畫得驅鬼符。”


    小娃娃丟下一句話,笑著跑了。


    桑晚叉腰:“嘿,你這個小東西。”


    還有一個娃娃撐著腦袋,崇拜地看向桑晚:“我覺得姐姐畫得好看。”


    桑晚得意地揉了揉他的腦袋,又拿起畫筆,在落款處填上了一個小小的龜甲。


    “姐姐覺得你最有眼光。你把這張字畫拿去鎮東頭那個裴府,要一兩銀子,定有人能買下這張畫。”


    “記住,沒有一兩銀子可不賣哦。”


    奶萌小娃眼睛一亮:“真的嗎?”


    吳雲浮嘁了一聲,甩袖子管自己忙活:“騙小孩的把戲!”


    “您別不信啊。”桑晚一樂,臉頰處酒窩深陷,明豔如花。


    小娃娃興高采烈地拿著紙就往外跑了。


    “去去去,別耽誤我做生意。”


    吳雲浮沒好氣,今日沒開張,桑晚還來添亂:“一兩銀子有人買你這張符?我看他是吃飽了撐的,嫌銀子燙手。”


    “伸手不打笑臉人啊,吳公子,來,今兒我也豪氣一把,同你買一張字畫。”


    桑晚從腰間摸出一粒碎銀子扔給他:“來個二兩的。”


    吳雲浮接過銀子,眉間綻開一朵花,“喲,桑姑娘,發達了啊。”


    “你想要字還是畫?要什麽樣的?”


    “我瞧瞧。”


    桑晚看著掛出來售賣的畫軸。


    山水畫居多,都是吳雲浮自己臨摹的,質量屬實算不得上乘。


    相比而言,史洛川的山水畫用筆甚草草,遠觀卻景物粲然、幽情甚遠,意境開闊。兩相對比,沒有一幅能入桑晚的眼。


    她的視線落在了一幅人物畫上,畫像是掛了許久蒙了一層灰:“這幅畫是?”


    吳雲浮:“這是花木蘭從軍。這花木蘭是有名的女將軍,因心疼自己年邁的父親,替父從軍,在戰場上如男兒一般廝殺建立功勳,堪稱世間女子典範。”


    桑晚抖了抖,畫卷上的薄灰撲簌簌揚起,吳雲浮趕緊拿帕子擦了擦,訕笑:“風大,風大。”


    “這個好,我喜歡這幅畫。”


    “好嘞,我幫你包起來。”


    吳雲浮樂開了花,這幅畫掛了好幾年了,無人問津,今兒總算有冤大頭了!


    “桑姑娘,錢貨兩訖,概不退貨啊。”


    桑晚垂眼一笑:


    “放心,我絕不找你退錢。”


    吳雲浮被看穿了心思,趕緊將銀子揣進了兜裏:“那就好。”


    桑晚拿起畫軸馬不停蹄往家中去。


    *


    裴謹之剛下馬車,聽到孩童的哭聲。


    他素來不喜孩子吵鬧,忍不住捏了捏眉:“哪來的孩子?”


    離九小跑過去,衝著門房小廝嚷道:


    “怎麽做的事?沒看見世子爺回來了,還不快把孩子攆走。在大門口哭哭啼啼算怎麽回事?”


    門房小廝忙不迭地告罪:


    “九爺,這孩子胡鬧呢,拿著一張畫非要來賣一兩銀子,趕都趕不走。”


    離九麵惡心善,瞧著孩子伸著手抹淚可憐巴巴的,蹲下來笑道:


    “你這娃娃倒是心大得很,什麽畫還要一兩銀子?給爺瞧瞧。”


    萌娃淚眼汪汪地遞給他:“不許弄壞了,姐姐說它值一兩銀子,定是值的。”


    “姐姐?”離九將目光放在宣紙上,一堆鬼畫符雜亂無章,完全看不出是什麽。


    “胡鬧呢不是,你姐姐誆你……”


    他目光一滯。


    離九拿著畫紙,衝著裴謹之小跑過去:“爺,你看。”


    他指著畫上落款處的龜甲。


    裴謹之認出了這個龜甲,是桑晚畫的。


    “買下來。”他不動聲色轉身入府。


    離九從腰間摸出一兩碎銀,扔給了小孩:“世子爺可憐你,別哭了,這破畫我們要了,趕緊回家啊!”


    小萌娃接過銀子,又哭又笑,撒開丫子就往家跑。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書房。


    離九將畫紙攤在了桌案上。


    主仆二人盯著畫紙半晌,眉頭都擰成了一條黑線。


    “你看懂了?”裴謹之沉聲問道。


    離九瘋狂搖頭:“除了龜甲,其他什麽都看不懂。”


    他舔了舔唇:“莫不是她把做龜苓膏的方子畫下來了?”


    裴謹之揉了揉眉心,搖頭:“不會。”


    她不會無緣無故通過如此曲折的方式送來這樣的畫。


    “爺,莫不是桑姑娘惱了你抄了天生堂,尋個孩子故意來耍我們?”


    裴謹之伸出手給他腦袋一記爆栗子。


    “她不是這種人。”


    離九促狹一笑:“爺,她不是這種人,那她是哪種人?”


    “閉嘴。好好看畫。”裴謹之沒好氣。


    “一個箭頭,這是太陽,這個我看懂了是城牆,那這一坨是什麽?塔嗎?喏,您看,這還有個框,像是個門,龜甲這底下是什麽,小…心?”


    離九收住了笑:“爺,桑姑娘這是提醒咱們,小心天玄門。”


    裴謹之盯著圖案:“還有皇城司。”


    “爺,你這樣也能看得懂?!”


    我的老天爺,他是怎麽從這一坨墨裏看出端倪的。怎麽會與皇城司有關?


    離九心一慌,差點將桌案杯盞打翻。


    他扶起杯盞放好:


    “皇城司?難道是官家要殺你!”


    裴謹之臉上浮起更深的疑慮:


    “桑晚是怎麽知道的?”


    皇城司行事神秘,她如何得知?


    她不是回鄉下了,難道又回來灃水了?


    “離九,你派人去桑家看看,注意別驚動旁人。”


    她通過這樣的方式來傳遞消息,可想而知她的處境定是不妙。


    裴謹之的心不由得提了起來。


    離九知道此事非同小可,“是。”


    裴謹之將紙放在燈油之下,焚燒殆盡。


    直至灰燼在火盆上飄嫋而落,他才回過神來。桑晚,她就像飄著的一團謎。


    他越發看不懂她,卻越來越想靠近她。


    她就像墨雲中那道微弱的光,吸引著他步步向前,去撥開一層又一層的迷霧。


    他很想看清迷霧中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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