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謹之很沉。


    痹毒讓他全身僵硬如巨石。


    桑晚覺得透不過氣,腰腹部有東西在硌應著,很不舒服。她忍不住扭動身軀,調整姿勢:


    “你說就說。你,你不許再輕薄我。”


    黑暗中裴謹之漲紅了臉:


    “你莫要再動來動去。”


    這簡直比殺了他還令他難以忍受。


    桑晚反骨勁兒上來,扭動如蛆。


    裴謹之忍不住咬住她的唇,比上一次吻得還要凶猛。桑晚甚至連氣都喘不過來,再也不敢動了。


    “老實了沒?”


    裴謹之鬆開她的唇,戀戀不舍。


    桑晚悶哼了一下,算是應答。


    “夜很長,有的是時間。你先同我說,你是如何知曉你爹的死,又是如何進的天玄門,接近我有何意圖。”


    裴謹之問得有條有理,隻不過比起審犯人,多了一絲柔情。


    許是兩人貼得很緊,又或是他的聲音不再是冷冰冰的,桑晚猶豫了會,將程娘子如何下套設計她上畫舫,又如何同她說桑鈞之死,一一道來。


    但她還是隱去了詔書之事。


    裴謹之不提,她自然不會主動提。


    裴謹之安靜地聽她說完,柔聲道:


    “她讓你接近我,是為了殺我?”


    “嗯。”桑晚有些遺憾,“可惜我不會武功。”


    離九與裴謹之幾乎形影不離,她根本沒有下手的機會。


    也幸好她沒有衝動動手,今夜的裴謹之根本不似病秧子,武功不弱。


    “哼,你還委屈上了。”


    裴謹之沒好氣。


    “殺父之仇,不共戴天。”


    桑晚趁他不備,狠狠咬了一口。


    黑暗中瞧不真切,咬到裴謹之下巴。


    裴謹之嘶了一聲,喉間一滾,聲音都變了:“你屬狗的?”


    “你才是狗,你咬了我肩,牙印都沒消。”桑晚記仇。


    裴謹之低低一嗤:


    “那扯平了。先前怎麽不下毒?”


    桑晚咬了咬唇,沒好氣:


    “後悔了,就該毒死你。”


    “為何要還去找嘉寧問當年之事?”


    不知為何,他始終懷著期待,想聽到她的真心話。


    “程娘子的話我也並非全信。”


    桑晚想了想,還是如實道:“畢竟,你和離九對我還不錯。”


    還不錯……這個答案,裴謹之有些滿意,如果去掉離九的話。


    “倒是不蠢,還有救。”


    桑晚忍不住翻白眼。


    “現在,該換你說了。”桑晚也想知道,桑鈞到底是不是他殺的。


    “那日,我去觀裏為亡母進香祈福,恰巧路過。我趕到時,天玄門的人已經大開殺戒,公主衛隊的侍從死的死,傷的傷。景和公主昏厥,一個黑衣人正舉劍要砍一個小嬰孩……”


    這與嘉寧縣主所述的一致,那小嬰孩是嘉寧縣主推出去頂死的倒黴蛋。


    “是你爹阻止了同黨。他揮刀攔下了那人的劍,那小嬰孩才得以活下來。”


    桑鈞護住了昀王蕭熠,這是裴謹之沒想到的。


    更沒料到,命運又將桑晚推到他身邊。


    桑晚也很震驚:“我爹?我爹不是去刺殺的嗎?”


    “是,這件事我百思不得其解。”


    裴謹之繼續道:


    “桑鈞與同夥起了爭執,在這個當口,有人趁機捅了他一刀。那一刀穿透了他的腹部。”


    桑晚倒吸了冷氣,脫口而出:


    “是嘉寧!是她!!”


    那嘉寧的確說過,她捅了一個人,她也是有功勞的。


    沒想到,她捅的人會是桑鈞。


    “不是她,別瞎猜。”裴謹之否認。


    桑晚死死咬著唇,沒有與他爭辯。


    定是她,定是嘉寧縣主。


    裴謹之見她沉默,又繼續道:


    “桑晚,你可知後麵發生了何事?”


    “你別賣關子了,快說。”


    桑晚雙手捏著他的臉,恨不得把所有事一股腦都擠出來。


    裴謹之哭笑不得,隻能撅著一張嘴繼續,甚是好笑:


    “桑鈞不知為何,調轉了槍頭,與他的同夥廝殺成一片。”


    “這又是為何?”


    桑晚不明白,桑鈞臨陣叛變了?


    “那程娘子本也是要死的,但你爹劍抵在她脖子時,她跪下求饒。桑鈞放過了她。而我因為他護住了昀王蕭熠,放過了他們兩人。當日我放過他們的條件之一,便是永遠不許作惡,不許再出現在京城。”


    那嬰孩是昀王?這麽大的來頭。


    難怪嘉寧縣主事後嚇得半死。


    “桑鈞的傷口太重,我料想他也……”


    裴謹之沒說下去。


    桑鈞知曉自己的傷沒有救,硬是忍著痛一路南下回到了灃水鎮,直到見過家人後才斷氣。


    “我爹,我爹他……”桑晚泣不成聲。


    “你要感謝你爹懸崖勒馬,為你們桑家留了一條生路。”


    裴謹之看著她,暗夜裏看不清她的臉,可那雙眸子還亮著光。


    “桑晚,我不想殺你。你也別幹蠢事。離開灃水鎮,走得越遠越好。”


    桑晚一怔:“今夜你不是來殺我的?”


    “殺你何須我來。”裴謹之低喃。


    與其說是警告,不如說是告別。


    “可你明知道我與程娘子是一道的。”


    “她是她,你是你。”


    桑晚忍不住捏著他衣襟,局促不安:


    “裴謹之,藥鋪的小廝們都是無辜的,你不要殺他們。”


    “是否無辜,我自會查清楚。”


    “可是……”她心裏難受得緊。


    “別可是了。我身上的毒如何解?”


    “不是毒,隻是讓人麻痹的藥,兩個時辰就失效了。”


    裴謹之蹙眉:“兩個時辰這麽久?沒有解藥?”


    桑晚搖頭,真沒有。


    “我隻會下毒,不會解毒。”


    這個是她自己鼓搗出來逃命用的。


    “嗬。”裴謹之滿眼無奈。


    一聲低笑比往日溫柔,無端生出寵溺。


    隻是這笑倏忽即逝,讓桑晚難以捕捉。


    “你對我和桑家有恩,我也報答你。你的藥有問題。”


    程不虞的做法很隱秘,他將相克之物分別放在不同的方子裏,一個浸泡一個內服,分開看都是解毒的良藥;但同時使用,藥物相克,反而會激發內毒,引致神經麻痹。


    桑晚學過用毒,知道這其中的蹊蹺。


    裴謹之沉默片刻:“我知道。”


    桑晚臉一紅,撇開眼:“算我多嘴。”


    裴謹之深深地望著她:“你信我嗎?”


    桑晚垂著眸,咬著唇不說話。


    又是漫長的沉默。


    裴謹之緊緊與她雙唇相貼:


    “離開灃水鎮。別逼我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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