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子?


    說的是裴謹之嗎?


    “瘋子”正端坐,如老僧入定。


    桑晚選了一個離他最遠的角落,小心翼翼地用半側屁股顛坐著,不敢亂動。


    馬車很寬敞,正中的幾案邊放著炭爐,菊花炭星火燎燃,劈啪作響。


    她的魂魄和身體像是從極寒的冰窖裏蘇醒,終於感受到了一絲暖意。


    肚子不爭氣地發出咕聲,臉紅到耳根。


    一日水米未進,她真的餓了。


    裴謹之似乎睡著了。


    桑晚剛慶幸自己沒丟人,又打起噴嚏。


    鼻頭酸癢,噴嚏一個接一個,止不住。


    “對不起,阿嚏……


    對不起,公子,我還是下去吧。”


    桑晚不敢看他,生怕又惹惱他。


    花家這群人嘴裏沒一句好聽的。


    但裴謹之這個人也絕非善類。


    殺人不眨眼,魔鬼,她親眼所見。


    “嘴皮子挺利索。”


    嗬,桑晚扯動嘴角,諂媚道:


    “我現在是您的奴才,打狗也要看主人!他們罵我就是罵您!”


    一聲冷哼,桑晚雞皮疙瘩又起。


    玉骨扇推來一盞茶,“喝了它。”


    桑晚不敢接,“這是什麽東西?”


    “毒藥。”裴謹之半斂眼皮。


    桑晚一聞,是薑茶。


    嘁,又想試探她。


    她一口飲了個幹淨。


    熱流入喉,五髒六腑暖了。


    人還在船上,下人就煮好了薑茶候著,這世子爺到底是矜貴,命真好。


    剛放下杯子,抬眼又對上裴謹之玩味的雙眸:“好喝嗎?”


    桑晚心一窒。


    不可能,她懂藥草的。


    身體除了暖,並沒有絞痛之類的症狀。


    她堅定的迎上裴謹之的眼,淡然:


    “薑味很衝,不好喝,但能驅寒。”


    “好東西,就是直白而熱烈,對嗎?”


    桑晚不明白他何意:“大抵…如此?”


    “所以,你,是好東西嗎?”


    裴謹之眼神如刀,似有要割破她麵具挖開她的心扯出她的五髒六腑之勢。


    這話問的,必須是啊。


    桑晚甜甜一笑,啪啪拍胸口:


    “世子爺,一片忠心,日月可鑒。”


    裴謹之目光炯炯,似笑非笑。


    啪,一柄匕首插在幾案上。


    桑晚一抖,差點跌坐在地。


    刹那間裴謹之已緊貼到她的眼跟前,唇角浮笑如鬼影森森:


    “那便掏出這心,讓我瞧瞧。”


    桑晚下意識地攥緊領口。


    身後已是馬車壁沿,退無可退。


    “你,你想作甚?”


    裴謹之薄唇輕勾,手指劃過她的臉龐,如蛇遊走,落在她的脖頸:


    “我,要你的這顆忠心。”


    *


    裴府,鬆雪齋。


    “你說什麽?裴謹之活著回來了?”


    二公子裴炎亭敞著衣裳斜臥在榻上,摟著婢女的手一僵。


    婢女酥胸半露,衣冠不整,似乎灌了不少酒,麵色酡紅。


    小廝:“他還帶回一個女人。”


    “女人?”裴炎亭擰眉:


    “蘭露這個廢物,竟沒成事。”


    “我們派出去的人,一個都沒回來。”


    裴炎亭一揮,案上瓜果碗碟全部打翻。


    “該死的病秧子!”


    丫鬟、小廝戰戰兢兢跪在地上。


    “去!告訴齊波,務必料理幹淨,斷不可讓他查到我。”


    “是。”小廝匆忙離去。


    燭光下,裴炎亭的神色猙獰恐怖。


    “你去打聽下,她帶回來什麽女人。”


    丫鬟低頭應聲:“是。”


    *


    桑晚跟著裴謹之進了府。


    七拐八彎,終於到了他住的昭雲院。


    他交代了下人幾句,將桑晚丟在一旁。


    桑晚望著他的背影,福了福禮:


    “多謝世子。”


    裴謹之聞聲,一回眸。


    桑晚立於廊下。


    月光為她披上一層柔和的外衣,膚若凝脂,白得發光。


    狐裘下擺的紅,如淩霜傲雪的紅梅,落在心間,點出一粒朱砂痣。


    也不知是風動,還是幡動,遊廊兩側的燈籠輕搖;她望著他,梨渦淺笑。


    裴謹之斂了斂深邃的眸光。


    扭頭離開。


    桑晚看著背影,忍不住腹誹。


    熱臉貼了冷屁股。


    這個人是冰山,不似人。


    “桑晚姑娘,跟我來吧。”


    一位大丫鬟打扮的姑娘,規規矩矩地等裴謹之的身影消失之後,才笑意盈盈地拉起桑晚的手。


    “我叫秋月,是世子爺院裏的管事大丫鬟,姑娘今日想必是累了,先洗漱歇息吧。”


    秋月的眼睛尖,從桑晚進來的第一眼,便看到裴謹之的狐裘披在她身上,大紅喜袍隱隱約約露出一角下擺。


    她吃不準桑晚的身份。


    世子爺沒明說,她不敢怠慢。


    桑晚的確是累了,“多謝秋月姑娘。”


    秋月提著燈籠,領著她往前走:“今夜倉促,先委屈姑娘在西跨院住下,可好?”


    世子爺沒說讓她住哪,秋月不敢多問。


    西跨院緊挨著世子爺的內院,比丫鬟們住的廂房要好一些,若她真是世子的什麽人,回頭問起來,也挑不出錯。


    破天荒,世子帶女人回來!


    還是個穿大紅喜袍的新娘子!!


    秋月的心裏跟貓撓了似的。


    她不敢造次,隻能迂回:


    “世子爺對姑娘真好,這身白裘可是上等白狐狸皮所製,聽說花了整整四十八張皮子呢。”


    白狐難得一見,裴謹之可夠奢侈的。


    見桑晚不置可否,她又繼續探問:


    “姑娘落水了?是世子爺救了您?”


    “您衣裳都濕了,如不嫌棄,我先拿兩身幹淨的舊衣裳給您,可好?”


    桑晚悶頭走,不卑不亢:“多謝。”


    馬車上有炭盆烤著火,但衣裳還是半幹不幹地黏在身上,難受得很。


    “姑娘是哪家千金,可需要奴婢派人去貴府上通傳一聲?”


    “不必。”哥嫂知曉,那還得了。


    “姑娘,認識世子多久了?”


    “…不算久。”剛認識。


    “世子爺可是頭一回帶女子回府呢!”


    …喲,這晦氣可真是獨一份。


    “冒昧地問一句,姑娘是世子爺的……?”秋月拖長了尾音,帶著期盼。


    桑晚的心咯噔了一下。


    她算裴謹之的什麽人?


    婢女?不算吧……


    若她尋到解毒法子,就能拿回身契了。


    誰稀罕做他的婢女。


    “額……世子沒有跟你說嗎?”


    她頓了頓,靈機一動反問道。


    秋月訕笑,眼角時不時往狐裘裏鑽:


    “世子爺瞧著氣色不佳,奴婢不敢多問。姑娘這一身喜袍,龍鳳呈祥、花開並蒂,精致的很。姑娘這是……逃婚?”


    桑晚尷尬地想摳個地洞鑽進去。


    她不知該怎麽回,隻能訕訕地笑了笑。


    左右都是裴謹之的宅院,她是誰、從何來、做何事,讓他自己說。


    秋月以為她默認,心頭翻起驚濤駭浪。


    世子爺竟然上別人家搶新娘?


    他不是不行嗎?


    怎麽,又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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