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兒深深萬福,“得遇老爺,何其幸哉!”


    洪浩道:“你才是我的福氣。罷了罷了,我們就不要互相吹捧了,眼下還是先回梨花峰把玄薇姑娘安撫好。經你一講,是我有些對不住她。”


    說罷也不禦劍,隻是轉動心念,便已淩空而起,看來他不但是境界恢複,還高出之前,已經可以禦風而行。


    主仆便再無停留,直直向著梨花峰而去。


    梨花峰這邊,小金人見玄薇黑著個臉獨自個返回,不禁好奇問道:“完了完了,主人一個人回來不妙得很,你姘頭呢?”


    玄薇沒好氣道:“你少聒噪,惹惱了我,把你金算盤熔了,做個釵子來戴。”


    小金人碎碎念道:“把我熔了不要緊,不過主人你可要想清楚,你還是桃李年華,後麵還有千百萬年的漫長歲月須你一人去熬……釵子可不會陪你說話。”


    它這話莫名說中玄薇痛處,玄薇便不言語。


    她的宿命就是等待,等待雖然孤獨淒苦,但卻總有那麽一點點希望和期冀作為支撐。


    也許他明天就會來,也許他永遠不會來——這便是盼頭,人總要有點盼頭。


    而眼下已經等到了,經曆過了,剩下的反而是一種前所未有的空虛,一種深邃而複雜的惆悵。


    曾經的希望如同絢爛的煙火,綻放後歸於沉寂,留下的隻有繚繞的煙霧和淡淡的餘溫。


    這種細膩而複雜的情感,小金人不懂,他的小算盤雖然很會算計,但情感卻無法計算。


    她呆坐一陣,遲遲未見洪浩回來,心下暗忖:“莫不是剛才惹惱了他,就此不辭而別?哼,走吧走吧,反正他遲早都是要走,留也留不住……”


    轉念又想:“他出去短短時間,又是挨雷劈,又是掉東西,卻如招惹了掃把星一般……我先回了,他莫要路上又遇上什麽事情。”


    想到此處,又不免心中開始著急,當下便要回去尋他。


    卻不料此時洪浩一下落入庭院之中,站在那棵生機盎然的梨樹下,望了梨樹一陣,突然開口道:“玄薇,待這樹結了果子,你卻給我留幾個,等我來嚐嚐甜不甜。”


    他之前一直叫姑娘,這是第一次直呼其名,看似無禮,但其實關係卻是近了一層。


    玄薇心中一顫,嘴上卻道:“梨同離,不用嚐也知道是苦的。”


    “但你若肯給我留幾個,那再苦我吃著也甜。”洪浩這話雖然有些土氣,但竟是讓這大乘境的玄薇招架不住。沒辦法,至陰至寒遇到至陽至熱,凍得再堅硬也要軟化,流出些水來。


    “那你不能留下來自己等它結了果自己摘來吃?”


    洪浩莞爾一笑:“我師父一直說,人和人相處,總是遠香近臭,我還是希望在你心目中一直香噴噴的。”


    “切——”玄薇裝出一臉嫌棄,“我就奇怪了,分開沒多一會兒,怎生就變得油嘴滑舌?”


    洪浩突然正色道:“玄薇,實在對不住……先前是我做作了,先給你賠個不是。”


    說罷正經給玄薇施了一禮。


    這番舉動,倒是把玄薇整不會了。她疑惑道:“你……你為何突然這般說話?莫不是剛在外又捱了雷劈?卻把腦子劈壞了。”


    “我之前,從未對任何人講述過我的兒女之情……”洪浩輕聲道,“可是我今天想給你聊聊。”


    玄薇心湖微漾,“你講。”


    “我的妻子唐綰,是一個山鬼,一個美得無與倫比的山鬼。”洪浩緩緩追憶,“總是機緣巧合,我們結為連理。我最快活幸福的日子,就是成婚後和她在水月山莊度過的日子。”


    “那時我在師父麵前發誓,絕不會心猿意馬,移情別戀,否則甘願遭受五雷轟頂,形神俱滅。”


    “可是後來,出門遊曆……”洪浩苦笑一聲,“又遇到了暮雲,瑤光,秋靈,還有,哎,那些不提也罷……直到現在又遇到你。”他知娘親的侍衛雲,還有林悅,都對他有情有意,但他都是裝糊塗躲過。


    看到玄薇瞪著眼睛張大嘴,洪浩自嘲道:“是不是覺得我如帝王一般三宮六院,享不完的豔福?”


    “其實都是機緣巧合,造化弄人而已……我其實心中很害怕,以前讀書時,讀到過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的詩句,深以為然,也頗為向往,總是想見賢思齊……卻不料稀裏糊塗到了今日。”


    “比如暮雲,她容顏絕世,修為高深莫測。憑良心講,我初見時並未有任何非分之想,心中隻有惶恐害怕。可後來幾個老和尚要捉她,一番打鬥,倒成了經曆過生死的交情。”


    “比如瑤光,她爹爹自知時日無多,把她托付給我,呃……是希望借助我的氣運護她周全。她有些奇特,平日也還好,三五年總會有一次大劫,若無大氣運庇護,難以得活。”


    “還有秋靈,是我在鳳凰城遇到的女子,講不清緣由,或者說就純粹是出於男子的情欲,我承認她讓我怦然心動了。因我疏忽,被抓去死了一次,還好她是鳳凰族,借了涅盤之力又活轉過來。”


    “後來……”洪浩露出一絲苦澀,“我妻子唐綰因為她是山鬼,無法生育,竟主動說合,要我將她們都一並收納。現在想來,何嚐不是怕我難堪,為我化解尷尬。”


    洪浩輕輕道:“有哪個人不希望被獨愛專寵?玄薇,你說是麽?”


    玄薇不由自主點了點頭,的確是如此,越是喜愛越是如此。


    “我妻子走後,按照她的遺願,我與瑤光和秋靈定了三年之約……至於暮雲,我妻子與她單獨講了許多,我不得而知,但想來總是托付的意思吧。”


    “這些情感瓜葛牽扯,我已經是應付不來……所以,先前我對你就做作了。”


    玄薇聽得明白,洪浩的意思,他害怕與她產生更深的瓜葛,與她相處並未順其自然發乎本心,而是刻意有些逃避躲藏的意味。


    於是便問道:“那你為何現在又肯對我說出來?”


    “多虧靈兒提醒。”洪浩正色道,“我先前隻一味考慮我自己,自私自利,全然忘了姑娘委屈。我並不是一個完人,我知道自己有許多的毛病和缺點,但倘若知曉了,卻也不會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玄薇幽幽道:“你我在金玉洞中都是被操控做下,原也談不上什麽委屈。”


    洪浩誠懇道:“話雖如此,我卻不能得了便宜還賣乖,就算是兩個前輩的夙願,但肌膚相親的是我二人。說句難聽的,萬一……萬一你就此有了身孕,我一走了之,隻生不養,那我豈不是豬狗不如?”


    玄薇赧然道:“哪有那麽湊巧的事情……”


    “我隻是打個比方,該我擔當的我不能裝傻充愣,一推三六九。”洪浩溫言道:“畢竟眼下,你也是我除妻子之外,唯一肌膚相親的人。”


    “隻是我的確不能留在此地與你廝守,你一宗之主,自然有你的師門傳承責任擔當,我也有我的大道要去追尋……不過,就如先前講的,這梨子我還是希望每年你能為我留幾個。”


    也是個小小盼頭。


    玄薇重重點頭,“這棵梨樹,本就是你讓它開花,若能結果,那自然是該你的。”


    她得了洪浩的坦然相告,心中已無芥蒂。


    洪浩笑道:“開了花,自然要結……”


    他一句話未說完,靈兒突兀閃現,“老爺,我感到有兩道強大的力量朝這邊來了。”靈兒聲音帶著一絲凝重,“有一道我感覺已經在我之上。”


    洪浩聽得心中一顫,靈兒之上的力量,那是何等的修為?


    玄薇與洪浩雙修,踏入了大乘境,仍然對靈兒沒有脾氣。


    其實雖然都叫大乘,但大乘裏細分起來亦是好多層級,靈兒未曾對洪浩細講過。


    畢竟給他講也沒個卵用,他之前不過普通煉氣士,眼下修為恢複,也隻是化神,同他講也白講。


    話音剛落,鸞鳳宗的護宗大陣突然間泛起了一抹奇異的漣漪,如同平靜的湖麵被微風拂過,帶來一絲不易察覺的動蕩。


    這股突如其來的波動,打破了宗門內日常的寧靜與和諧,預示著有不速之客即將造訪這片已經清靜了不知多少歲月的清靜之地。


    在這明媚的日光下,一位身形佝僂、彎腰駝背的老者緩緩步入宗門廣場,他的步伐雖慢,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沉穩與力量。雙眼緊閉,麵容溝壑縱橫,歲月在他的臉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跡,但那雙無形之眼似乎穿透了世間萬物,洞察著一切。


    盡管外表看似脆弱,但他身上散發出的氣息卻如同古老的山嶽,沉穩而威嚴,讓人不由自主地生出敬畏。


    緊隨其後的是一位年輕男子,他的步伐輕快而有力,每一步都似乎在向世界宣告他的存在。然而,與老者那份超脫的淡然不同,他的麵容中透露出一種精明與乖張,眼神裏閃爍著狡黠的光芒。


    他的嘴角勾起對一切事物都毫不在乎,玩世不恭的微笑,透露出一種刁鑽與不易相處的氣質。盡管他看上去不像老者那般高深莫測,但那份精明與狡猾,卻讓他顯得格外引人注目。


    玄薇畢竟大乘境,知曉厲害。臉色微變,身影一閃便便在洪浩眼前消失。


    但人雖消失,卻有一句話清晰傳入洪浩耳中:“凶險,速離!”


    洪浩聽得分明。


    玄薇一閃出現在廣場,換回冰冷威嚴的聲調:“來者何人,為何無故闖鸞鳳宗?”


    老者停了腳步,猛然睜眼,一雙純白無黑雙眸望向玄薇。


    饒是玄薇高深修為,仍是被這一眼瞧得有些毛骨悚然。盡管她一身黑袍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隻蒙麵露出雙眼,但她自覺已被一眼看透。


    老者緩緩開口,聲音不大卻振聾發聵,“老瞎子無明,這是我徒兒呂丘。聽聞貴宗女弟子頗多,老瞎子特來給我這好徒兒挑個媳婦。”


    叫做呂丘的年輕男子大聲道:“黑衣老太婆,你是宗主麽?”語氣仍是滿不在乎的輕佻衝撞。


    玄薇冷冷道:“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


    呂丘嘻嘻一笑:“你若是宗主,便叫你家女弟子趕緊都站出來,讓我好生挑選。你若不是,就哪裏涼快哪裏待著去,我對老太婆可沒有興趣。”


    玄薇聞言,怒極反笑,黑袍下的身形微微顫抖,但聲音卻愈發冰冷:“好一個狂妄之徒!鸞鳳宗立宗以來,還從未有人敢如此放肆。今日你是想神形俱滅麽!”


    她說話之時,已經催動功法氣勢暴漲,此刻雖是午時,但陰寒之氣已在廣場迅速蔓延,地上一層冰霜突兀出現。


    呂丘卻並不害怕,嬉皮笑臉道:“凡事都有第一次,第一次雖然有些不適,但以後也就習慣了。”


    “放肆!”玄薇顯然是被呂丘的輕佻言語惹得動了真怒,“今日我便讓你見識見識鸞鳳宗的威嚴!”


    她的聲音如同從九幽深處傳來,冰冷無情。她一個指訣,一股強大的寒氣從她體內爆發,整個廣場的溫度驟降,空氣中的水汽迅速凝結成冰晶,隨風飄散。


    廣場瞬間便化作了寒冰地獄,大乘境之威,當真了得!


    呂丘終於變了臉色,他能感受到玄薇身上散發出的寒氣,那是一種能夠凍結靈魂的力量。


    等他想要躲閃,才發現雙腳已經和地麵凍成為一體,膝蓋以下,全然沒了知覺,且還在繼續往上。


    好在嘴還能言:“師父,救命!”此刻他再也不敢裝大。


    “好徒兒,今日讓你吃些苦頭,也好讓你得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老瞎子說話間,輕描淡寫一揮手,漫天的風雪又突然消失,陽光照耀著廣場化開的冰雪之水,泛起一片金光。


    玄薇臉色瞬間蒼白,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她知這老瞎子修為在她之上,但差距比她想象的更大。


    更大的意思,就是抱著必死之心想與對方拚命也全無用處。


    老瞎子突然嘿嘿一笑,“姑娘,我看你給我徒兒做媳婦就不錯。你莫看我徒兒現在還不如你,可要說年歲相當,這世間恐怕也沒有比我徒兒更厲害的男子了。”


    “他畢竟是自己修出來的,不像姑娘是靠著傳承輕鬆得來。”


    此刻已經有不少峰主和弟子已經趕到,雖然不明就裏,但聽老瞎子叫自家宗主為姑娘,心中皆是驚疑。


    呂丘更是一臉匪夷所思,驚駭道:“師父,你說這老太婆是年輕女子?跟我年歲相當?”


    “傻徒兒,為師雖是有眼無珠,老瞎子一個,但這天底下有為師看不清楚之人麽?”


    呂丘恢複玩世不恭的模樣,笑道:“那你不是說我這歲數年輕人,沒有修為比我高的麽?今日不算是看錯?”


    老瞎子道:“嘿嘿,你就說這麽帶勁的媳婦,你要不要?”


    呂丘眼珠子一轉,“那還是要先看看模樣,太醜了我可不要。”


    師徒二人肆無忌憚,旁若無人,言語間似乎就已經把玄薇安排得明明白白。


    老瞎子點頭道:“也罷,知道你們年輕人對皮囊在意得緊……”說罷突然身形一振,氣勢暴漲。“姑娘,你是自己掀開給我徒兒看,還是我來幫你?”


    “日你媽,老屁眼蟲,你掀個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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