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浩亦是有些哭笑不得。


    早在第一次他和阿發相遇之時,阿發便告訴他,“愛賭的爹,生病的媽,上學的弟弟,破碎的她。”這套說辭差不多是青樓女子的標配。


    原想銀錢都已付清,大師兄隻管撲騰就完事,沒料到還是低估了大師兄的憨厚善良,輕輕鬆鬆便著了道兒。


    惆悵之餘,遷怒謝籍,一個爆栗便敲在謝籍頭上。“都是你出些爛主意,你大師伯非但沒見識山水,反而還被騙光多年積蓄。”


    謝籍苦著臉道:“用光積蓄本來沒有關係,都已安排妥帖,我總不能跟著大師伯進到房間,告訴他用錯了積蓄。”


    龍得水見他二人說得篤定,此刻也情知是上當受騙,自覺自願。兀自嘴硬道:“錢財不過是些身外之物,送與她也不打緊,此事莫要再提……師父知道,卻有些羞人。”


    說到銀錢,洪浩想起當年出行,大娘幫他在離火宗訛了一百萬兩,他這許多年,除了幾次大手筆,剩下仍有九十多萬,便找到大娘,想要全部留下。


    卻不料大娘一擺手,“給我作甚?這水月山莊,你娘子本就留了不少銀兩,這些年都沒個用處。你現在功法低微,跟個凡人差別不大,在外行走更是要靠銀子撐腰,全給老娘留著!”


    她這般說話,幾個徒弟全不言語,恐怕隻有黃柳在場,才敢與她講講一碗水的道理。


    這一晃又是一日,越是臨近行期,洪浩對大娘愈發依戀,總是左右跟隨,形影不離。要說洪浩活到現在,對他影響最為深遠重要的人,無人能出大娘其右。


    眼見明日就是星雲舟起航的日子,祝宓尋到洪浩,“兒啊,星雲舟明日即將出發,按常理,我們今日就該趕往四方山,去你陸叔家借宿一晚,明日好從容登船。”


    她見洪浩這幾日纏著大娘,依依不舍,本也不忍打擾,但這星雲舟的確航班稀少,不容錯過。說來洪浩自己也是知道,當日在鳳凰大陸那邊,一張船票也是天大人情。


    此刻大娘正在享受洪浩給她捶背的天倫之樂,好徒兒的孝順,她受之無愧。


    大娘笑道:“妹子,你莫要嫉妒老娘,眼下雖還是我的好徒兒,過了今日,可就是你的好兒子了。”大娘的意思,感情總是日積月累,洪浩此去,祝宓便是她最親近之人,朝夕相處,母子間那些錯過的溫馨時光,總會慢慢找補回來。


    祝宓自然聽得懂大娘話中深意,感激道:“大姐,你對我孩兒的心疼喜愛,便是我這個做娘的都自愧弗如。你放心,這孩兒是你教出來的,本性你最清楚,決計不會成白眼狼。”


    大娘哈哈大笑:“我不二門的人,都是重情重義的弟子,好徒兒,是也不是?”


    洪浩立刻點頭,諂媚道:“師父說得極是。師父便如親娘一般,我們這些徒弟都是你的兒女。”


    大娘忍住笑:“那為何你隻帶龍得水去?不帶大牛去?”


    洪浩一呆,原以為大娘對這件事情毫不知情,沒想到竟是知曉得清清楚楚。


    當下便有些赧然,結結巴巴道:“二師兄忠厚老實……帶他好像不妥。”


    他這般說話,立刻被大娘抓住了把柄,“好徒兒,你是說你大師兄不老實?”


    洪浩惆悵道:“師父,你就莫要逗我了,大師兄,二師兄都是忠厚老實之人……隻不過又有些不同,我說不清楚。”他不喊大牛同去,是知道大牛性子,決計不會答應。倒不是厚此薄彼,對大牛感情淡薄些。


    大娘終於笑道:“好了,莫解釋了,我知道你們是擔心龍得水老大不小,全然不知有個娘子的好處。放心,過段時間,老娘就趕他出門,不找個媳婦,不準他回來。”


    此時,雨雪雲霏中一女子站出來,“族長,少主,我們差不多該啟程出發了。”


    洪浩突然湧出一股強烈的不舍,從大娘身後轉到跟前,一下子跪倒,熱淚奪眶而出,“師父……要不,我不去了吧。”


    大娘看著跪倒在自己麵前的洪浩,眼中閃過一絲複雜。她自然知道,洪浩對她的依戀和感激是真心的,她最喜歡得意的好徒兒,此刻並非矯情做作。


    其實之前外出遊曆,洪浩並沒有這般強烈的情緒。那個時候,他還是翩翩少年郎,雖然有對新婚娘子的不舍,但也有對外麵未知世界的憧憬和好奇。


    但這出去多年,認識了許許多多的人,經過了許許多多的事,更是看過了許許多多的生離死別,心境早已今時不同往日。尤其是經曆了唐綰離去的痛徹心扉,更是切身體會了無奈和無力。明天和意外,不知哪個先來。以前總是以為來日方長,現在明白了人生無常。


    所以人與人之間,相處最好的兩種模式便是:要麽把每天都當做初見那一天,保持那份喜悅美好;要麽就把每一天都當做最後一天,珍惜那段緣起緣滅。


    隻可惜大多數人的相處,都是中間那一段雞零狗碎。


    她輕輕歎了口氣,伸手扶起洪浩,柔聲道:“好徒兒,你這是做什麽?早就說好的事情,怎可想一出是一出?”


    洪浩抬起頭,眼中淚光閃爍,聲音哽咽:“師父,我舍不……”話沒說完,恐大娘失望,改口道:“師父,可有什麽話要對徒兒講?”


    大娘打趣道:“你上次出遊之時,老娘說那麽多,也不見你都記得。”


    洪浩有些赧顏,知道大娘是在笑話他出去一次,帶回兩個如花似玉的漂亮女子。其實準確說來,是三個,還有暮雲在肴山為他守礦。


    “好徒兒,你有沒有發現,老娘叫你做的事情,你都沒完成?”


    洪浩一臉茫然,腦中飛速旋轉,卻不知大娘指的何事。不禁有些著急,“師父說的是何事?”他想若未完成,總要去辦,不能讓師父失望。


    大娘道:“第一次出遊,老娘叫你去到海邊,你可完成?”


    洪浩一愣,這的確沒有完成。到現在他也還未見過真正的大海是什麽樣子。


    “後來老娘叫你去蠻荒之地,你可完成?”


    洪浩大慚,這一樁也是沒完成。蠻荒之地到底什麽樣子,他依然不知。


    “老娘沒有責怪你的意思,隻是讓你知道,這世界很多事情的發生,自然而然,不全然是你能控製的。還是那句話,你要順從自己的本心行事,老娘不相信好徒兒本心能做出傷天害理之事。”


    洪浩重重點頭,大娘對他的教誨,總是這麽春風化雨,潤物無聲。


    大娘最後道:“你這次出遊,和上次最大的區別在於功法還不如上次,遇事切莫意氣逞強,動不動就拚命。”


    說罷對祝宓解釋道:“妹子,我不是說你護不住好徒兒,我是教他要有個警惕心。”


    祝宓趕緊道:“大姐無需如此,我也一把年紀,豈能不知你是為孩兒好。”


    眼見都已說妥,大娘揮揮手,“你們去吧,一路保重。”


    洪浩含淚與眾人作別,終於啟程,向著四方山而去。


    他現在功法低微,連個築基都不算,若不是因為水月與他常年累月的感應默契,其實憑他自己,根本無法禦劍。另外一點也是因為水月在肴山吸食靈氣吸到飽和,靈性比他最初剛得到時又不知道高了多少。


    這兩個緣由,才使他又超出一般修士的認知,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不過祝宓和雨雪雲霏都不知道其中的關節,開始祝宓還準備自己帶著他飛。眼見洪浩自己踩著水月一路平穩飛行,心中也是有些好奇。


    開始害怕洪浩修為不夠,跟不上自己,她還一路壓著速度。可眼見洪浩一直緊緊跟隨,絲毫未露出不濟之色,心中一動,便悄悄加快一點速度。


    卻不料洪浩依舊緊跟自己,一臉的輕鬆自在,好像並未察覺。


    這一下徹底激發了祝宓得好奇心,她倒要看看,自己寶貝兒子到底能飛多快。


    她心念一動,催動功法,腳下飛劍再一次提速。她的這把劍,也非凡品,名曰“焰煌”,乃是火神族曆代族長專用,不僅擁有神奇的火係力量,更是火神族族長權柄的象征。


    回頭一看,洪浩依然是一臉平靜,雨雪雲霏四位女子已經有些跟不上,漸行漸遠。


    洪浩全然不知,自己母親在測試自己——因為都是水月自行飛行,又無須他操心控製。他心中所念,隻是跟隨母親而已。


    祝宓心中暗自驚訝,決定不再保留,她深吸一口氣,全身靈力湧動,仿佛要將自己與風融為一體。


    霎時間,她的速度驟增,如同劃破天際的流星,留下一道道絢爛的殘影。


    然而,即便如此,洪浩腳下的水月劍似乎也感受到了他要跟隨祝宓得心意,藍光一閃,竟也猛然提速,緊緊咬住祝宓的身影,不離不棄。洪浩的麵容依舊平靜如水,仿佛這超乎常人的速度對他來說,不過是信手拈來的小事。


    四名黑衣女子已經被遠遠被甩在身後,消失不見。


    祝宓又驚又喜,驚的是自己已然全力,卻還是甩不開洪浩;喜的是,洪浩是自己的孩兒。


    她慢下來,帶著一絲顫音:“孩兒,你現在真的沒有功法嗎?為娘的都有些不信……我幾次加速,你都能跟上。”


    洪浩笑道:“原來娘親剛剛加速,竟是為了測試孩兒,我還在納悶,怎生突然就快了起來。”


    祝宓感歎:“我知水月是上古神兵,定有不凡之處,但不需要孩兒你一點功法加持,便能跟上為娘,這……實在是有些超乎為娘的想象了。”


    洪浩本想告訴祝宓,自己還有一把更讓她超出想象的洞天。但眼下說來,有些賣弄之意,雖說是母子二人,原是不用在意這些。但想到以後時間還長,還是不用著急獻寶。


    當下隻說:“主要還是靈石起了作用。”


    二人這般悠閑說了一陣,雨雪雲霏四女子才跟了上來,看臉色就知這一路應是用盡了全力在拚命追趕,此刻都有些氣喘籲籲,難以為續。


    不過四女子也對洪浩刮目相看,說來幾人一身功法在火神族年輕一輩中,修為也算翹楚,卻不料竟是追不上幾乎凡人的少主。


    幾人再行一陣,便遠遠望見了四方山。


    祝宓和幾位女子已經幾次見四方山模樣,雖然每次見到還是會心中感歎一聲這四方山的雄偉巍峨,但總來講也算是見慣不驚了。


    不過洪浩卻是初次見到,這座他早已知曉,卻從不曾親眼看過的四方山。


    他當年還是孩童之時,爺爺臨終遺言提及四方山,從那時起,他小小的腦袋瓜就千百次的想象過四方山的樣子。


    後來,阿青婆婆提到四方山是星雲舟在中土的停靠碼頭,他又在他原來的想象中加上了許多內容。


    可等他現在真真切切的看到四方山,他內心的震撼仍是無以複加。


    主要是四方山的高和大,仍是超出了他腦中所想。


    他現在是站在極遠處的空中望向四方山,盡管如此,四方山也幾乎占據了他的整個視野。再前行一段,巨大的壓迫感便不由得讓他有心悸的感覺。


    不過再行一段,便不能再看到四方山全貌,心中的壓抑之感反而消失了。


    祝宓有陸豐給她的通行玉牌,一路暢通無阻,一行人順利落在山頂這一片廣袤的平地之中。


    前麵不遠處,便是陸家的莊園。


    早有陸放陸管事一路小跑上前,略微發福的身體顯得有些笨重滑稽。


    到了祝宓跟前,立刻拱手作揖,滿臉堆笑:“夫人,家主恭請夫人和少爺莊內相聚。”


    想是四女子之前來問詢星雲舟出發日程時,家主陸豐已經向她們問詢過祝宓尋子結果如何。


    陸豐早已在莊園門口等候,當他看到祝宓和洪浩,臉上露出了真摯而欣慰的笑容。


    “不曾想你竟然真的找到了!恭喜你們母子團圓。”陸豐的聲音,充滿了喜悅熱情。顯然是由衷的替祝宓高興。


    祝宓微笑著點了點頭,然後轉向洪浩:“兒啊,這是你陸豐叔,他和為娘是多年的好友。”


    洪浩看著陸豐,他現在雖然修為已散,但依然能感覺到這中年文士模樣的人,身上散發出的強大氣息,這是一位真正的高人。他恭敬地行了一禮:“陸叔。”


    想來也是,阿青婆婆告訴過他,各個大陸能運營星雲舟的,豈能是泛泛之輩。


    陸豐看著洪浩,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他不由得感歎:“像!真像!。”


    也不知是說洪浩和祝宓相像,還是說的他父親。


    但陸豐隨即便醒悟,這般高興時刻,似乎不宜說這些感懷傷感之話。“走,進屋說話。”


    進到莊內,早已設好了豐盛宴席。


    大家按座次紛紛落座,洪浩自然是坐在了祝宓身旁。


    還未等陸豐一一介紹,一年輕女子闖進來,瞪著洪浩上下打量一陣。


    隨即對著陸豐嗔道:“三叔,這就是你想給我找的夫婿?一個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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