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浩望向那孩童,充滿了驚疑,發出這排山倒海的強大氣息,竟是一個小小孩童。


    隨著“就憑你”三個字話音剛落,洪浩立刻感覺自己頭上一沉,一股無形氣壓如泰山壓頂,壓得他想要開口而不能。


    當下再無遲疑,一身朱雀之力立刻運行,瞬間便已達到極致。


    隻是,隻是全無用處,這無形壓力隻有刹那停滯,立刻又是源源不絕向洪浩壓來,洪浩隻覺自己站立在千百丈飛流直下的瀑布底下,被巨大水流不斷衝擊一般……但這力度遠超水流。


    當下便有些後悔,何處去不得,何苦又要來這山洞?命中合該此劫啊。


    那孩童轉向身後樓聽雨和樓上樓下二長老,“這就是你們說的,把通天山莊弄得焦頭爛額之人?”


    說罷不等三人回話,自顧自歎了口氣:“我樓家果然是一代不如一代,這等一個小娃兒,竟是要我這老不死親自出馬。”


    原來,此人竟是樓家三千餘年前的一個老祖宗,算是樓家壓箱底的底蘊之一。平日早就不問世事,隻是在樓家的禁地領悟飛升的最後一哆嗦。


    老六給樓家送信之後,雲綺和樓家長老終於達成一致,不惜一切代價,截殺洪浩。


    隻是在人選上,卻爭執不下。雖然雲綺一力擔保朱雀決計不會出現,但大家都是老狐狸,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這朱雀一旦出現,那就萬劫不複,萬古流芳了。


    最後還是樓上樓提議,一起去求樓家的老祖宗老不死,為了掩飾各自怕死那點小心思,竟是把洪浩說得神乎其神,當世無雙……老祖宗若不出手,樓家便是風雨飄搖,搖搖欲墜。


    這老不死名叫樓磐,說是不問世事,但畢竟是樓家先祖。子孫再不肖,也是姓樓,哪能真的不管。


    樓磐一身通天修為,已在大乘合體之間,他既然答應出手,大家又爭先恐後想要陪著一起前去誅殺洪浩。安全既然有保障,那去討伐對頭,挽回顏麵,作為樓家子孫,自然是萬眾一心,萬死不辭。


    爭執不下,最後還是由上次前去的樓聽雨等三人帶路,這才安靜下來,沒了言語。


    他的話一出,樓聽雨三人皆是有些赧然,樓聽雨辯解道:“老祖明鑒,此人不可等閑視之,他雖看似平常,但常有越境殺人之能……尤其,據上仙透露,每每關鍵時刻,會有朱雀前來相幫。”


    “朱雀之力?那又怎樣?”樓磐不以為然,開始教訓不肖子孫,“我通天山莊屹立千年萬年,從不倚借外力,自身修煉的本事才是本事,借靠之事,總有借不來,靠不住的時候。你等需要謹記!”


    他這番話慷慨激昂,此時勉勵後代子孫倒也恰如其分。


    隻不過,全然忘記樓家開山老祖,亦是靠著投仙人所好,真正是賣屁眼發跡。


    但不得不說,他畢竟數千年老怪物,此刻修為功法,和洪浩相比,的確是碾壓之勢。


    洪浩外出已久,知道精彩打鬥隻發生在雙方實力修為差距不大的時候。一旦碾壓,那就如此刻這般,縛手縛腳,連呼吸都困難,想要拚命更是笑話。


    樓聽雨等人立刻躬身拱手,“我等一定牢記老祖教誨。”


    樓磐再舔一下糖葫蘆,“眼下如何計較?就地裁決還是帶回山莊?”


    樓上樓下皆是望向樓聽雨,這等事情,還是要少主決定。


    樓聽雨趕緊回道:“請老祖之前,便已商量妥當,為免夜長夢多,就地斬殺。”


    樓上樓下心中腹誹:“何時商量妥當?我等身為長老竟是不知?總是你母子自行決定,卻說大家的意思。”


    但神色如常,並不表露半分。


    樓磐點頭,“那你就動手吧,你娘為你,一片苦心,這樓家的擔子,以後總是要你來挑……你今日殺了此子,重新拾回樓家顏麵,以後也好服眾。”


    這話一出,樓聽雨大喜過望,原來老祖也不是不近人情,到底還是對樓家子嗣,特別是他青眼相加。


    當下抽出黑漆漆的天真,走得兩步,突然遲疑道:“此子有兩柄上古神兵利器,要不要先讓他拿出……帶將回去,也好揚我通天山莊威名。”


    洪浩雖被壓迫,口不能言,但卻聽得分明,直瞪瞪盯著樓聽雨,眼中憤怒,如有火焰燃燒。


    卻不料樓磐又是歎一口氣:“難怪一代不如一代,你這腦子,居然也是我通天山莊的少主?通天山莊能維持到現在也算是祖上餘蔭,不過早晚被你們這群敗家子敗光。”


    樓聽雨不知自己何處做錯,回頭茫然盯著樓磐。樓磐並不理會,隻是自顧自舔著糖葫蘆。


    樓上長老輕咳一聲,沉聲道:“聽雨少主,朱雀之威,你也見識過……上仙說了,它隻是暫時斷了和此子感應,卻不是死了。”


    樓聽雨恍然大悟,若是帶回水月洞天,那倒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了。


    樓下補充道:“少主,此次不但不能動他任何東西,還要做的幹淨利落,讓別人抓不到任何實據。”


    樓聽雨點點頭,總算明白其中道理。當下便快步向著洪浩走去。


    洪浩此刻,被無形威壓,壓得雙腳陷入土中,已經到了膝蓋位置,而且還在一點一點緩慢但持續的下陷。


    樓聽雨走到洪浩麵前,居高臨下,俯看洪浩,冷冷道:“我們原本可以做朋友,可惜,你選了一條錯誤的路。”


    他現在掌握著洪浩的生死,那種生殺大權在握的感受,實在是很好。竟是舍不得立刻動手。


    卻不料樓磐走來和他並排,冷冷道:“他被壓著,又不能和你對聊,你如此疲遝性子,日後如何撐得起通天山莊。一劍攪碎此子元神,萬事大吉。”


    洪浩的心中湧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懼,眼前的孩童,那看似天真無邪的外表下,隱藏著一股令人窒息的力量。他也清楚,自己麵對的,是一個他根本無法匹敵的存在。


    他的身體在顫抖,不是因為寒冷,而是因為那股無形的壓力,如同一座大山,壓得他憋悶喘不過氣來。他的朱雀之力在體內瘋狂運轉,卻如同螳臂當車,無法撼動那股力量分毫。


    眼見老祖宗有些嗔怪,樓聽雨不再遲疑,天真鋒利的劍尖,刺破洪浩肚皮,紮進丹田。血液立刻順著劍尖湧出,染紅了天真漆黑的劍身。


    水月山莊,紅糖正在與大師伯龍德水嬉戲,全無絲毫異樣感覺。


    天地否,卦意為:閉塞,不通,小人得勢,君子隱退。老先生的這一卦,全中!


    洪浩心中充滿了絕望,他想起了瑤光、謝籍、秋靈,他們還在城中等他,而他卻再也回不去了。他的心中湧起一股深深的無力感,他甚至開始懷疑,自己一直以來的努力,是否真的有意義。


    大腦開始瘋狂的顯現一幕幕畫麵,身背藥簍的爺爺;被薜荔兮帶女蘿的唐綰;打他又護他的黃柳;總是笑眯眯望著他,偏心得不像話的大娘;一劍穿心的蘇巧;法相天高的暮雲;一拳碎化神的大師兄;能吃會幹老挨罵的大牛……


    他知道這種感覺,在小廟中,和覺土老和尚打鬥,元嬰被打得奄奄一息之時,便是這種感覺——瀕死的感覺。


    隻是這一次,恐怕再無奇跡出現。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苦澀的笑容,他知道自己已經沒有退路,他隻能接受這個殘酷的現實。他的眼神開始變得空洞,他的身體開始慢慢下沉,被那股無形的壓力,一點點地壓入了大地。


    他熱愛生命,但也並不懼死。隻是這般死去,頗有些憤懣,不甘,憋屈,遺憾。


    若能痛痛快快戰一場,便是死了,也不枉自己一身修為。這般悄無聲息,實在是……實在是窩囊啊。


    他卻不知,這個世間,其實絕大多數,都是這麽悄無聲息,含恨抱屈,窩窩囊囊的死去……這才是死亡的常態!


    天真已經刺中他的元神,樓聽雨一絲獰笑,催動功法,元神破碎!


    他的視線開始模糊,他甚至已經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他隻覺得自己的靈魂在慢慢被抽離,他的生命,似乎正在一點點地流逝。


    他想要呼救,但他的喉嚨被那股力量緊緊鎖住,他發不出任何聲音。他想要掙紮,但他的身體已經不受自己的控製。


    他的視線最終完全黑暗,他的意識開始模糊,他隻覺得自己仿佛陷入了一個無盡的深淵,無法自拔。


    就在他即將失去意識的那一刻,他的腦海卻神奇出現了一幅他從未經曆,從未有過記憶的畫麵:一個美麗端莊的女子,充滿憐愛,笑臉盈盈的望著他……他甚至還聽到小兔子乖乖的吟唱。


    但這個畫麵,如同風中的燭火,轉瞬即逝。洪浩的意識,最終陷入了無盡的黑暗之中。


    樓聽雨緩緩抽出天真,沒有想象中的舒暢痛快,反而一種說不出的感覺開始油然而生。


    不知是不是順利得過了頭,雖然大仇得報,這感覺就是說不清道不明。但他至少知道,這不是一種美好的感覺。


    隨著天真的抽出,洪浩的頭顱頹然下垂,再無一絲生機,已然氣絕。


    隻是他並未倒地,整個身體,在樓磐的功法之下,繼續下陷,直到完全消失在地麵。


    地麵恢複,平整如初,任誰也再看不出一絲端倪。


    說來樓家倒也厚道,洪浩至少還落了一個入土為安。


    樓磐不再舔糖葫蘆,對三人道:“此事已了,你們回去報喜吧。我難得出來一回,既然出來了,也遊蕩一圈,看看跟我一樣的老不死,還有哪些在。”


    說罷不理會三人,自顧自一閃而逝,也不知去了何方。


    三人見老祖離開,當下也就沒了壓抑之感,說話行走頓時輕鬆。


    樓聽雨對著洪浩湮沒的那塊地麵,微笑道:“洪兄弟,抱歉,無法給你壘土立碑。還望你下輩子注意些,莫要再衝撞了通天山莊。”


    勁敵得除,樓聽雨樓公子,又是一枚風度翩翩,玉樹臨風的溫潤公子了。


    樓上道:“少主,要不要乘勝追擊,搜一搜此子餘黨?”


    樓聽雨思忖一下,笑道:“惡首已除,剩下的不足為慮。說起來,雲隱宗舅舅家此番也吃虧不小,不如做個人情,留給他們去辦,也好讓他們出出心中惡氣。”


    樓下道:“如此甚好,少主開始懂得思慮周全,老祖的諄諄教誨沒有白費,這樣我等也放心你將來接管樓家家主之位。”


    “既然如此,我等就打道回府,早些把好消息帶回去……也好讓樓外樓二哥高興一回。哎——,想到他以後都是那般走路,實在是心痛。”


    三人說罷,不再遲疑,各自禦劍,準備離開此地,最後繞了一圈,確保沒有留下任何蛛絲馬跡。


    都說人逢喜事精神爽,三人極快變成三個小黑點,消失在遠方的天際。


    殊不知,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他們實在是高興得太早了一些。


    通天山莊的滅門之災,緩緩拉開了序幕。


    從此刻起,命運的大手,已經為樓家放置了一個沙漏,流沙已經開始下漏。樓家的滅亡,已經進入倒計時。


    神仙難救,藥石無醫。


    隨著樓聽雨三人的離去,山洞口恢複了往日的寧靜,隻有山風輕輕吹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哀傷。


    四周的樹木依舊鬱鬱蔥蔥,樹葉在風中輕輕搖曳,發出沙沙的響聲,仿佛在低聲訴說著什麽。偶爾有幾隻飛鳥掠過天際,留下幾聲淒厲的鳴叫,然後消失在遠方。


    空氣中彌漫著泥土和草木的清新味道,但在這清新之中,卻夾雜著一絲血腥的氣息,那是洪浩最後的痕跡,也是他曾經存在過的證明。


    洪浩,這個老天追著喂飯的幸運兒,這一次似乎也終於沒那麽幸運,就這樣靜靜地躺在這片土地之下,他的身軀已經融入了大地,他的靈魂卻似乎依舊在這片土地上徘徊,不舍離去。


    風雲突變,電閃雷鳴,一場傾盆大雨,突然便降臨在這一片土地。


    不知是不是老天爺在為自己的寵兒落淚。


    極遙遠的地方,一個美麗婦人,正在花園,耐心修剪花枝。


    突然莫名落淚。


    淚珠正好滴落在一朵白色石竹花之上,竟是一點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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