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浩早有防備,轉念之間,已經水月在手。


    握著水月,橫劍抵擋,墨無涯的陰冷罡風消失無影無蹤。


    道理很簡單,水月劍,水屬,劍中太陰之首。隻不過墨無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他的功法修為,本就是走的陰冷路子,遇到了水月,攻擊被水月吸收得幹幹淨淨。


    墨無涯見一招未能見效,還以為是自己太久未曾出招,力道掌握不夠精準。立刻又是一招,這次陰冷之氣排山倒海,地麵立刻凝結一層白霜,聲勢浩大,威力確實驚人。


    卻不料仍是被洪浩轉動心念,水月暴漲,如一麵藍色高牆抵擋全部攻擊,然後……然後墨無涯的攻擊又被水月盡數吸收,藍色光芒愈發明亮。


    這還怎麽打?墨無涯已經有些恍惚。


    知道的是打架,不知道的,還以為墨無涯在幫洪浩養劍。


    就差洪浩說出:遇見你,是我的福氣。


    墨無涯再也笑不出來,這個世道怎麽了?雖然以前每次也是打不過,至少都是當世如日中天的龍鳳人物,輸了也不算難堪,說出去也有麵子。


    可眼前這名不見經傳的小娃娃隻是如假包換的元嬰啊,難道沉寂千年,老天已經不滿足打壓,還要加上羞辱。


    想到這裏,墨無涯突然心灰意冷,了無生趣。


    當下收了功法,忍住悲傷,兀自嘴硬道:“能接我兩招,也算是青年才俊,倒讓老夫起了愛才之心……你們走吧,老夫……老夫想靜靜。”


    洪浩道:“老前輩若是想要切磋,晚輩再接兩招三招四招也是可以的。”


    雖是實話實說,卻無異傷口撒鹽。


    墨無涯終於崩潰:“切磋,切磋個錘子!幾千年老子勤勤懇懇,認認真真,每一天每一刻都不敢有絲毫懈怠,又沒招誰惹誰……狗日的,每次到了化神境,剛覺得苦盡甘來,便被你們這些名門正派打殺一頓……幾百年辛苦白費。同樣修仙,貓有貓道,狗有狗道,憑什麽你們看不順眼便就說我是邪道。”


    他越說越傷心,最後竟嗚嗚哭了出來,滿頭白發亂飛,無比淒涼。


    洪浩一愣,原不知這看似陰鶩的老人,竟有如此傷心往事,此刻真情流露,並不讓人憎惡,隻覺可憐。


    當下連連說道:“老前輩無須激動,晚輩並無挑釁之意,不過是……不過是想多多見識前輩風采。”


    此刻說話,倒像是哄家中老還小的老人。


    不過老人並未因此停歇,畢竟委屈憤懣幾千年的積壓,原不是一時半刻便能消解。


    謝籍在一旁聽得明白,便好奇問道:“老前輩,既然他們說是邪法邪道,那你換一種修煉不就是了?”


    墨無涯拿眼瞪他:“你個小娃娃說得輕巧,換種修煉?我等散修,能得一種修煉方法已經是祖墳噴火,還想著換種方法……散修的苦,豈是你們有宗門傳承的弟子能夠體會的。”


    “你們宗門弟子,從小就有師傅教導,有無數的靈草靈石輔助修煉,有宗門的陣法和秘籍供你們參悟。而我呢?除了師父路過之時傳授我一套方法,一走了之,從此再也沒有見過。什麽都隻有靠自己。”


    “雖然已經過了數千年,老夫看得清楚明白,這一點從未改變過……天下,仍是世家門閥的天下。你們可有聽聞出名的散修?”


    洪浩等三人確實不知。


    洪浩自不必說,他稀裏糊塗到了元嬰,除了朱雀之力,無非就是大娘的諄諄教誨,一路順風順水,哪有什麽困惑彷徨,不解之處。


    瑤光仙人後裔,家學淵源,自己院子裏的靈氣多得用都用不完,根本不知這靈氣珍貴,在外必將爭得頭破血流,不死不休。


    謝籍呢,拜師就是瑤光洪浩這樣的人物,不會保留,一教便是傾囊相授,煉氣入門的法子都是兩套。還沒有一般師尊的架子和矜持。


    這是無可奈何的事情,很多事情沒有經曆,決不能做到感同身受。


    洪浩雖然不知散修之苦,但他臨行前,大娘告訴過他的那一番話,他卻牢牢記得。


    “大道無垠,我們隻能以自己已經感悟的道去看這個世界。那狹隘偏執的,以為自己感悟的道便是至高無上,一見別人之道與自己不同,便覺得別人是誤入歧路,絲毫不懷疑自己,實在可笑。”


    當下便拱手相問:“老前輩,那些人都說你修的邪功邪法,我真心請教,到底是如何一個法子,讓如此多赫赫有名的修士非要打壓於你?”


    墨無涯淒惶道:“你也想要學一學名門正派,再打壓一次麽?嘿嘿,其實不用,我雖然倔強頗有耐性,但數次這般打壓,體內早就崩塌,自知已到極限,再也不可能更上層樓了。不用你動手,我這化神維持不了多久,便也油盡燈枯。”


    他和洪浩剛剛雖是簡單一戰,但這一戰卻如最後一根稻草,壓在他縫縫補補的道心之上,有千鈞之重,眼見就要分崩離析。


    洪浩誠懇道:“老前輩誤會,我師父說每種功法皆有可取之處,隻要不是傷天害理,禍害他人的惡毒功法,我想或能交流溝通……取長補短。”


    他說得極為真誠,並無戲謔調侃之意,墨無涯心上也不禁為之一動。


    沉默一陣,墨無涯終於緩緩開口:“我這修煉法子,是一個路過道人傳授給我,也算作師父吧,不過他來去匆匆,把法子說給我之後,就飄然而去,再也沒有見過。”


    “這個修煉方法,就是從一些陰冷活物中提取壽元和靈氣。說明白一點,就是從蛇龜蛙蜥之類的動物中提取,萬物有靈,這些陰冷活物所含靈氣雖然不多,但總還是有些,日積月累,也能慢慢攀升境界。”


    “我當然知道靈石靈草之類的所含靈氣純淨濃鬱,可價格昂貴,不是我們這些野修承擔得起的。況且就算有錢,也沒有多少地方能夠買到,基本都被各個宗門獨斷了。”


    “從陰冷活物提取的靈氣,自然沒有靈石靈草那麽好,雜質頗多,進入體內,對人的影響便是讓人也變得陰鶩冰冷,還有難聞的腥惡臭氣,久而久之,人神共厭。”


    墨無涯說到此處,露出淒慘笑容:“這便是我等修煉方法,換做你們願意一試麽?”


    洪浩認真聽完,轉頭問向瑤光謝籍,“若是這等修煉?你們願意麽?”


    瑤光和謝籍俱是搖頭。


    洪浩卻正經說道:“若是我小時遇上這等人物傳授我這個修煉方法,我一定會嚐試的。”


    瑤光和謝籍驚訝不已,異口同聲道:“為何?”


    “因為,”洪浩嚴肅道,“出身貧寒的孩子,沒有選擇的餘地。若有人告訴我,即便前路荊棘叢生,充滿艱辛與非議,但隻要堅持走下去,就有一線希望改變自己的命運,我也會毫不猶豫地踏上這條路。”


    瑤光和謝籍麵麵相覷,他們雖然理解洪浩的話,但內心深處卻難以完全體會到這種無奈與決絕。


    畢竟他們從小生活在優越的環境中,從未經曆過真正的匱乏和絕望。


    洪浩繼續說道:“老前輩的修煉方法,雖然被世人視為所謂邪道,但正如我師父所說,隻要不傷天害理,不禍害他人,那麽每種修煉方法都有其存在的價值。我若是在老前輩的境地,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你們沒有窮過,原是不知道這個世界,對窮人有多大的惡意,但我卻知道。因為我小時候,真真正正的窮過,窮得吃大米飯都是奢望。”


    他這一番話真情流露,說得極是誠懇。完全說出了墨無涯的心酸無奈,墨無涯頗為激動感念,忍不住再次老淚縱橫。


    一邊流淚一邊喃喃道:“沒想到小兄弟一番見地,句句說到老夫心坎……這數千年來,小兄弟倒是第一個替老夫說話之人……如此知己,老夫便是死也瞑目了。”


    他的確沒想到,這個年輕的元嬰修士,竟然能夠理解他數千年來的苦衷和堅持。


    洪浩搖搖頭:“老前輩,你我皆是窮苦出身,所以我能理解你,但有一點,晚輩卻極不讚同。”


    墨無涯疑惑道:“哪一點?”


    洪浩正色,朗聲說道:“他們說這是邪法邪道,那便是邪法邪道麽?”


    墨無涯聽到洪浩的話,心中仿佛有一道閃電劃過,照亮了長久以來籠罩在心頭的迷霧。他的眼神由疑惑轉為震驚,再由震驚變為清明,整個人如同經曆了一次靈魂的洗禮。


    “他們說這是邪法邪道,那便是邪法邪道麽?”


    這句話如同晨鍾暮鼓,在墨無涯的心中回響,震得他心神搖曳。


    他的修煉之路,一直被世人所不容,所指責,甚至被冠以邪道之名。然而,他自問從未做出過傷天害理之事,所行之道,雖與常人不同,卻也是在追求自己的道,追求力量,追求生存的權利。


    墨無涯的心中湧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眼中閃爍著堅定的光芒,在這一刻,他找到了自己修煉的真正道心。


    “小兄弟,你這番話,真是讓老夫茅塞頓開!”墨無涯的聲音中充滿了激動和感激,“是啊,我為何要在意他人的眼光和評判?我所行之道,雖與眾不同,但隻要我心向光明,又何懼他人言語!”


    他站起身來,仰天長嘯,嘯聲中充滿了釋放和解脫,仿佛要將數千年的壓抑和委屈全部宣泄出來。


    他原本沒有接觸過其他的修煉方法,又長期孤獨無人交流,也不會其他的修煉方法。


    所以那些天之驕子說他所修的是邪法邪道,他便自己也默默承認了。


    洪浩看著墨無涯,心中也感到一種莫名的振奮。他知道,這位老前輩已經找到了自己心中的答案,找到了繼續前行的勇氣和力量。


    瑤光和謝籍也被墨無涯的變化所感染,他們看著這位曾經心灰意冷的老者,如今如同煥發了新生,心中不禁生出敬意。


    墨無涯嘯聲漸息,他轉向洪浩,深深一禮:“小兄弟,你是我的知己,更是我的恩人。今日之恩,老夫沒齒難忘。”


    洪浩連連道:“不敢當,看老前輩神清氣爽,我也高興。還請老前輩堅持自己道心,大道三千,殊途同歸,相信老前輩亦有飛升之日。”


    “好,好,好!”墨無涯連說三個好字,聲音中充滿了力量和決心,“從今往後,老夫將摒棄那些無謂的執著和顧慮,專心修煉,追求自己的道!”


    瑤光看著洪浩,一臉的佩服崇拜,一句話便讓一個心如死灰,暮氣沉沉的老頭子變得生機勃勃,鬥誌昂揚。


    她心中暗暗感念:“爹爹把我托付給洪浩哥哥,當真是眼光極準,哥哥這人,是真正好人。”


    想到了爹爹,心裏又有些黯然,不禁抬頭望向星空。


    這一看不要緊,瑤光隻覺自己眼花,揉了揉眼睛,再次一看,看得真切,心中驚疑震撼,前所未有。


    一指天空,顫聲道:“你們看,有一條河!”


    幾人聽見瑤光聲音不對,立刻順著瑤光所指望向天空,這一看,俱是驚奇無比。


    隻見夜空中,一條大河在他們頭上三十丈左右的空中懸掛,橫貫東西,兩邊均是看不到頭。


    河水奔騰翻湧,但卻未有一滴水離開河流落向地麵。


    更離譜的是,一條大船在這河流之上,乘風破浪,向著四人所在的位置快速駛來。


    墨無涯神色大變,對著洪浩道:“小兄弟,你們速速離開,此地危險了。”


    洪浩道:“前輩認識這船?”


    墨無涯苦澀一笑:“船倒是不認識,隻不過,熟能生巧,這感覺卻熟悉的很。”


    “請前輩說明白一點。”


    “我每次升到化神境,不出幾天,便會有名門正派的天之驕子來打壓,總是一劍把我打回元嬰……嘿嘿,如此次數多了,自然就生出了感覺。卻不知這一次又是哪一個門派的風流人物。”


    “小兄弟,你們趕緊離開,這船上之人若是把你們認作我的同夥,那可大大不妙……小兄弟的知己之言,點撥之恩,隻要老夫我不死,容後報答。”


    “原來如此,”洪浩麵色平靜,“這便是他們說你是邪法邪道的那個他們了。”


    “嘿嘿,正是,不過多虧小兄弟,老夫已經不在乎了。”


    洪浩突然一笑:“老前輩不在乎,我卻在乎。”


    說話間,水月已經在洪浩身邊,藍色光芒大熾,極速顫動,發出轟鳴。


    遇見你,是我的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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