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入門


    這大牛原本也是孤兒,卻無洪浩運氣,無人收留一直四處流浪。那日到了長榮鎮,扛著一頭半大野豬問公孫大娘要不要?隨便給幾個錢都行。大娘一問,大牛說是山上捉的。要知道那野豬不比家養,來去如風,力量也大,能活捉並非易事。才知道這大牛別無所長,但天賜一身蠻力。大娘便把他留下來幹些粗活。


    要知大娘那張嘴,毫無遮攔,粗鄙不堪,一般人被罵一次便落荒而逃,這大牛卻毫不在意,無論如何辱罵都不曾離開,確實是天底下一等一的老實之人。大娘罵得一個月,還算滿意,便收做徒弟。


    吃飯之時,那大牛見有客人,還算收斂,卻也不過端著碗,左旋右旋隻兩次,一碗飯便幹得精光,一會兒時間七八碗飯已經下肚,確實能吃。洪浩關心姐姐傷勢,沒有胃口,隻半碗飯草草了事。想央求大娘趕快救治,又覺不甚禮貌,欲言又止。


    大娘看出他的心意,說道:“好徒兒,把心放下,我既答應於你,斷不會食言而肥,這貫穿之傷,其實常見,無非就是用真氣修複體內受傷經脈肺腑,隻不過不是修行之人不會方法,才覺難治。”


    洪浩聽得此言,稍稍放心。說道:“那有勞師父。”


    公孫大娘又道:“你們路上情形,絕不是普通山賊攔路打劫,應是專程截殺。我也不知黃柳家裏和誰有些什麽恩怨,但應都是世俗之爭,若刺客是修行中人,那黃柳中招,決計當場就沒命了。”


    大娘又對老夫子說道:“老秀才,多年未見,你給我送來個絕世好徒兒,也不枉當年救你一場。”


    老夫子老臉微紅,呐呐道:“好說,好說。”


    原來二人相識,是數十年前,彼時老夫子還未淡泊名利,多年苦讀,卻榜上無名,始終隻是秀才。一次放榜後,心灰意冷之際,便投河自盡,正遇上公孫大娘路過,把他救了上來。一番勸罵,老夫子才幡然醒悟,不再迷戀功名,後才有九州各地周遊之舉。期間老夫子又拜訪過大娘幾次,遂成故人。


    洪浩見此,知是二人舊時淵源,也不多問。


    用過晚飯,大娘讓大牛安排房間二人歇息,自己去到黃柳房間,運功給她療傷。其實確如公孫大娘所言,這種傷對修真者而言不算難事,但開始之所以拒絕是因為某種神秘的潛規則——雖然修真者和普通凡人處於同一時空,但基本屬於兩個不同世界,一般而言不會交集。若非特殊情況,修真者一般不會幹預普通凡人的生活,否則易招天譴。天譴的嚴重程度一般和修真者的幹預程度相對應。


    第二日一大早起來,洪浩先去探望黃柳,發現黃柳麵色已有紅潤,不像最初那麽慘白嚇人,呼吸也悠長勻稱,猶如熟睡。他親眼看見這些變化,對公孫大娘的敬仰油然而生。


    從黃柳房間出來,剛到院壩中,又見公孫大娘在河東獅吼:“大牛你個狗日的,是不是昨晚跑去按了母豬,起不來床,現在還不做早飯!”那大牛早就起來,正在蹲茅房,也不敢搭話。


    洪浩道:“師父,我也鄉野農家出身,有什麽活要幹,盡管吩咐,都是做得慣的,不能總累師兄一個。”


    大娘見洪浩,一張臉立刻擠出許多笑容:“好徒兒,昨天車馬勞頓,怎生不多睡一會?這些雜活你二師兄做就行了。哦,還未告訴你,你還有一個大師兄在外遊曆。”


    說話間,老夫子已經出門來到院壩,說道:“洪浩,你和黃柳在這邊恐怕一時間也走不了,我總不能一直在此叨擾大娘。再說那邊黃笠的學業還要繼續,思來想去,宜早不宜遲,今日我便返城。”


    洪浩想想也對,便說:“如此也好,那鎮上尋個車夫,載老先生回去,報個平安……不過路上之事,還是不提了吧……隻說我們拜師學藝即可。”


    老夫子道:“我自曉得,盡管放心。”


    公孫大娘道:“老秀才,我也不多留你,你以後四處行走,遇到危險,就提我名字,或許有用。”


    老夫子拿眼白瞅了瞅大娘,卻道:“你就不能念我點好?”


    公孫大娘哈哈一笑,下一刻卻又扯嗓子開罵:“狗日的大牛,趕緊出來送老秀才回城。”說話間那大牛提著褲子風風火火跑出來。


    轉身對洪浩說道:“尋甚車夫,這不就是現成的,又快又穩當,你們遇到的那種刺客,大牛一拳一個。”


    於是師徒把老夫子送到大門行禮道別,讓大牛駕著來時那輛馬車,送老夫子回城。


    二人返回院壩,洪浩說:“師父,弟子才入門,對這修真證道一竅不通,卻不知從何開始。望師父指點。”


    大娘道:“不急,修煉方法為師自會慢慢教你。在此之前,為師先給你說說何為修仙。”


    “天上白玉京,十二樓五城。仙人撫我頂,結發受長生。這修仙一途,從上古到今一直有之,慢慢衍生出各家各派,修煉功法各不相同,但總是殊途同歸。修到最後,都是求一個飛升成仙,長生不死。”


    “修煉修煉,總說起來無非是煉氣、煉神、煉體、煉術,”


    “煉氣是通過特定的呼吸法和鍛煉方式,調理身體內的氣息,使其更加純淨和強大”


    “煉神是修煉人的精神力量,提升感知、思維和判斷能力,以達到更高層次的境界。”


    “煉體是通過各種鍛煉和丹藥輔助,強化身體的各項機能,使身體更加健壯和長壽。”


    “煉術就是學習和掌握各種法術和技能,如馭劍飛行、引雷、呼風喚雨等。你那姐姐便是想學這裏邊的門道。”


    “這四者相輔相成,同時達到一個尺度就稱為一個境界。所以這境界也分好多層,比如煉氣、築基、結丹、元嬰、化神、合體、大成……這每一境界裏邊又可細分,你以後自行體會。且由於每個修行者自身情況千差萬別,各不相同,各有專精,所以實際會更為複雜,並不能簡單判定。比如大牛,他天生就體格強壯,力大如牛,那他在煉體這一方麵就占了先手,就會出現他體格已經到達元嬰境界,但其他方麵尚未到達,總也不能稱為元嬰。”


    大娘見洪浩有些發愣,說道:“好徒兒,修煉一途,本不是那麽容易的,其中艱辛,不足為外人道也,不然豈不是滿大街都是神仙?今天為師隻是讓你知曉一些基礎皮毛,常理。”


    洪浩點頭說:“多謝師父教誨,徒兒記下了。”


    二人又閑話一陣,卻聽壩外有人扯著喉嚨叫:“大娘,大娘,今日卻不開店營業麽?我家有客,要割一塊五花燒來待客哩。”


    大娘宏聲道:“怎地不開業,今日有事耽擱了一會,你半個時辰後來。”


    大娘對洪浩說:“平日這些事都是大牛做,卻忘了今日他送老秀才,一時間回不來。好徒兒,你且幫忙燒一鍋湯。柴添多些,大火快些。”


    洪浩說:“我從小做慣的,不在話下,師父其他事也盡管吩咐。”說罷鑽進廚房,那柴火都是現成,水缸也是滿的,點火引柴即可。


    洪浩剛點燃柴火,聽到一陣淒厲豬叫,忙起身來廚房門口探身查看,卻見大娘從院壩後豬圈,單手拎尾拖出一隻肥豬,萬物有靈,那肥豬自知大限將至,叫得尤為淒厲,屎尿並出,塗了一地。


    洪浩不忍,轉身回到灶前,繼續燒火。卻聽公孫大娘叫:“好徒兒,幫我拿個木桶出來。”


    洪浩無奈,隻得找到木桶拎出去。


    大娘見他神態,便知他心意,嘿嘿笑道:“好徒兒,你說你也鄉野長大,卻沒見過殺豬麽?”


    洪浩老實回答:“稟告師父,我小時居住那村,大都是藥農,采藥為生。村上不曾有人養豬,糧食連人都不夠吃……也有獵戶,但都是整隻賣到鎮上,也不舍得自己吃的。在鎮上見到都是鋪上一塊一塊豬肉,卻沒見活殺。”


    大娘道:“原來如此,我徒兒卻是善良溫和之人。不過你須知,這豬喂來就是讓人宰殺吃肉的,天經地義,不違道法。你是血腥場麵見得少,還未習慣,見多了就好了,你且看好。一會用木桶接豬血,不要漏灑。”


    說罷,大娘單手一掄,那兩百多斤的大肥豬便輕飄飄落在長條石台,大娘一把殺豬刀寒光一閃,便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一股豬血噴湧而出,洪浩連忙用桶對準接住,卻不由自主想偏頭不看。


    “看好!”公孫大娘一聲怒喝,道:“這點場麵都受不住,遑論今後臨敵對陣,你以為修仙都是關門閉戶井水不犯河水?大錯特錯!修仙之人,十有八九都是自了漢,為了自己成仙什麽事情都能幹!還有,你當黃柳為什麽差點死掉?還不是你殺一人便心性崩塌,恍惚走神,黃柳替你挨的一劍。你若能保持清醒,那刺客沒有可乘之機,黃柳豈能奄奄一息!”


    這一席話,正如分開八片頂陽骨,傾下半桶冰雪來。把洪浩聽得如夢初醒,汗流浹背。大聲道:“師父教訓得極是,徒兒記下了。”說罷,正視那一股兀自冒著熱氣的血水,眼神不再漂移躲閃。


    大娘點頭,甚是滿意。道:“婦人之仁,害人害己,你要謹記。”


    隨後叫洪浩舀出熱湯,把那肥豬上上下下淋了一遍,大娘也不換刨子,仍舊用那把殺豬刀,刀光閃閃,上下飛舞,片刻便把那肥豬刨得白白淨淨,甚是光滑可愛。接著又是往那肥豬肚皮一劃,腸腸肚肚便流了出來,洪浩見到這似曾相識的場麵,心裏一緊,但須臾之間便已放鬆。大娘餘光瞟過,心裏甚是得意:“孺子可教也。”


    隻半炷香時間,那肥豬便被分解成便於售賣的肉塊,掛在肉鋪攤子的掛鉤之上了。


    洪浩便隨著大娘在肉鋪賣肉,此時大娘已恢複悍婦本色,和前來買肉的買主討價還價,為一個兩個銅板爭得麵紅耳赤,這些小鎮居民甚至敢和大娘對罵。因為他們都知道這個麵惡心善的婦人,罵得再凶也不會動手,典型的刀子嘴而已。其中一個瘦瘦的幹癟婦人,隻因大娘不肯把一塊肉上的肥膘再剔除一些,已經和大娘對罵半個時辰,雙方都把對方的母性特征反複問候了幾遍,以至於大娘大發慈悲,表示想要贈送一根豬鞭給幹癟婦人當老公,但又遲遲沒有兌現。


    洪浩聽得這些頗有畫麵的辛辣言語,看著這充滿凡人煙火氣息的場麵,再看看自己師父,一時之間有些恍若隔世。原本以為修仙都是選一處山清水秀,遠離塵世的名山開宗立派。應該有雲霧繚繞,雕梁畫棟的高堂大殿。修仙之人,應該都是不食人間煙火,清逸出塵的仙人姿態。


    不過洪浩很快便想明白其中的道理,就像老夫子告訴他的,這麽多宗派門閥,沒有幾個是真正修行長生的。他自幼窮苦,自然知道銀錢來之不易。那些名山大川,形勝之地,固然好,可買地要錢,蓋樓要錢,吃喝拉撒通通過都要錢。一心修道之人,每天修煉都覺時間不夠,哪有時間去弄這許多銀錢?像大娘這樣賣肉掙得幾個銅板,要何年何月才能掙得夠一棟房錢?想得此處,洪浩愈發佩服師父,大娘這種,想憑手段得些銀錢簡直易如反掌,但卻靠著殺豬賣肉這種粗鄙行當養活宗門,這才算是真心修道之人。那些看著氣派,名聲顯赫的宗門,若不做些勾當,怎有錢圈的諾大一個山頭?修一大片的房舍?養活一堆從不知柴米價格的假神仙?


    想到此處,洪浩豁然開朗,當即想加入對罵戰局幫幫師父,但他這些年都在黃府讀書練武,已經有些和市井脫節,一時間也不知道如何開口……呐呐半天拚出一句:“潑婦,休要罵我師父。”那幹癟婦人斜眼瞧他一下,隻一句話便讓洪浩麵紅耳赤,敗下陣來。——“哪裏鑽出來的騷棒,信不信老娘給你蛋黃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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