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巧並非未見過世麵之人,但畢竟沒有見過水月,自然不知這上古神兵能凝光為實,陡然暴漲。誰能料想到本體竟然那麽小巧如裁紙刀一般。說來這也怪不得她如此縝密心細也被騙過。自信和自負,本沒有太大區別,看結果而已。


    既然已確定水月不在少年這裏,既然已確認少年隻是普通凡人。蘇巧判定當時對戰高人或在山裏瞧見過采藥少年,隻是隨口假借身份而已。


    不管怎麽樣,這條線索已斷,蘇巧不願再浪費時間,扭頭對輕塵道:“此子無足輕重,我們回宗,另作計較。”


    說話間,卻隨手摘下一片樹葉,兩指夾住撚動,隻幾下那樹葉就化為一隻暗紅蝴蝶,在暗夜之中發出微微紅光,甚是好看。隻見蘇巧纖手一揚,那蝴蝶便朝洪浩茅屋飛去……片刻之後,洪浩那茅屋燃起熊熊大火。


    輕塵驚得說不出話,想問蘇長老為何殺這少年,卻見蘇巧頭也不回早已飛遠。略一遲疑,輕塵也隻好禦劍跟隨而去。


    在蘇巧眼裏,像洪浩這些凡人百姓不過螻蟻罷了。既不能證道飛升求得長生,那反正百十來年,早點死晚點死也無甚關係。誰叫這小子點背,趕上老娘心情不好呢。道理?道理是留給可以和她平起平坐的人講的。


    可憐洪浩,熟睡中忽被熱醒,睜開朦朧睡眼,,見自己被烈火包圍,瞬時慌了。整座茅屋火光衝天,已無奪門逃生可能。洪浩萬念俱灰,腦海極速閃過一些畫麵……最後仿佛看見爺爺牽著他的小手,在清晨的霞光裏一路進山挖藥。


    洪浩滿心歡喜,能這樣天天和爺爺一起挖藥,雖然清苦,但卻幸福。


    然而就在洪浩閉目等死之時,奇異的事情再次發生。洪浩發現有什麽東西正已極快的速度在纏繞自己,刹那間便將他軀幹四肢連同腦袋如粽子般包裹得嚴嚴實實。包裹之後,洪浩已無灼痛之感,起身走動,行動自如,洪浩再無遲疑,衝出火屋。


    衝出來之後,那一層包裹又瞬間不見。洪浩不及多想,摸黑尋得村後一僻靜之處,隱匿起來。此刻依稀傳來村裏父老鄉親的叫聲,想是大火已經驚醒村裏男女老幼,大家忙著滅火……好在洪浩和爺爺的茅屋是獨棟,左右並無其他房屋相連,燒完了也就完了,不會殃及鄰裏。


    山風吹過,洪浩逐漸冷靜下來。這幾日連續的性命之危,逼迫他不得不快速成長。


    他很肯定自己睡下之前,灶膛的火是熄滅的。因為他早就計劃第二日將金釵和水月埋在柴火灰燼之中。畢竟金釵和裁紙刀這種東西出現在一個窮苦少年身上,怎麽也說不過去——萬一不小心滑落露出,別人誣為小偷也是情理之中。至於為何沒有下山回家即如此埋寶,這便是洪浩的細致之處!


    下山之初洪浩即在想:“我當如何收藏這兩件物品?這是唐綰姐給我的珍貴之物,絕對不能丟失。家裏沒甚能藏東西的地方,想來想去隻有埋在灶膛灰裏最為保險。不過那離火宗為了捉拿唐綰姐可以讓官府封山,想是勢力極大。我當時已自報家門,他們回去一查,定會找上門來,我的家肯定會被他們仔仔細細搜索。我且做個小手腳,來確定是否有人搜查過。等他們搜索完以後再埋才萬無一失。他們找不到東西,我也就蒙混過關了。”


    於是乎才有洪浩出門進山去到橋頭,就是給官府之人傳遞一直在家苦等封山解禁,等米下鍋的窘境,卻也是實情。然後去到朱砂鎮找活路生計,一切都是極其自然。回到家中,口渴燒湯來喝也是情理之中。那燒完灶火留有柴火灰燼,就算暗中有人監視,這些事情都是生活中的慣見場景,毫無突兀可疑。


    洪浩回家便知家中已被搜查過——他家裏大籮匾內原有一些半幹藥材,須得曬幹後方能賣給藥鋪。他在藥材上做了形狀,但有翻動一目了然。那蘇巧輕塵倒是未曾注意,誰也想不到一個小小少年能如此心細如發……


    隻是洪浩千算萬算,卻沒算到蘇巧這婆娘如此心狠手辣,視人命如草芥。


    他也不認識蘇巧,現在隻是初步斷定這場大火,一定和離火宗有關!


    “離火宗,離火宗,”洪浩嘴裏喃喃道,心裏仿佛下了某種決心。


    俗話說,金窩銀窩不如自己家狗窩。那破茅屋雖然簡陋,卻是洪浩和爺爺的幸福之家,承載了小洪浩所有的快樂時光。如今一把火沒了,洪浩也就沒有家了。從今以後,再也沒了歸屬。


    聽到鄉親們的驚呼叫喊忙亂之聲,洪浩沒有回去,就讓大家都以為那個小男孩已經葬身火海屍骨無存吧。要是離火宗知道自己沒死,定會連累一眾父老鄉親。


    洪浩趁著黑夜,一路潛行,來到南坡爺爺墳前。


    “爺爺,浩兒不能常來看你了。浩兒得罪了你嘴裏所說的那些神仙人物,如今此地已經沒有容身之地。爺爺你放心,終有一日,我會回來給你添土上香。”


    說罷磕了三個頭,便起身離去。


    ……


    話說窮家富路,這遠行是很需要銀錢作為盤纏的。洪浩原本就是緊巴巴,小心過日子之人。采藥所得隻能混個溫飽,卻落不下積蓄。加之茅屋已經被燒個精光,連個可以典當物件也拿不出來。一盤家當,就昨日苦力所剩十枚銅板,一把水月,一支金釵,還有肚皮上爺爺叫好生保管的“寶物”。懂行之人或覺得少年富可敵國,而他卻自覺窮得響叮當。


    畢竟這些都是極有意義的紀念之物,他洪浩餓死街頭也不可能變賣。其實若果真死了,那這些物件也是落入他人之手,死也就毫無意義了。不過洪浩還沒想過這些道理。


    洪浩思來想去,忽地眼睛一亮,像是有了主意。


    隻見洪浩找個避風處,卷縮著身體打起盹來。好在已是初夏,夜間雖涼,卻也不至於凍得瑟瑟發抖。


    熬到東方發出魚肚白,洪浩起身一路快走,三下兩下來到朱砂鎮,直奔昨日幹活的沱江碼頭。


    這天色尚早,碼頭上卻已人聲喧鬧,繁忙了起來。原來洪浩已打定主意,走水路離開。這巴國全是崇山峻嶺,走陸路不但費時費力,還需預防山賊土匪,一路擔驚受怕。而水路方便快捷,相對安全。隻是雖有客船,他洪浩卻付不出船資,準備找艘貨船碰碰運氣。


    果然否極泰來,洪浩運氣還是不錯。到得碼頭,正有一艘貨船在上貨,洪浩也不多話,加入隊伍幹了起來,搬得幾趟,眼見貨物越堆越高,洪浩趁人不注意,鑽進貨倉,找個角落藏匿起來。過得一會,聽得船家吼一聲:“起錨——”然後感覺船體晃蕩,已是出發。這船順江而下,速度甚快,不一會,那朱砂鎮便已消失不見。


    洪浩待得幾個時辰,算著時間,開始哇哇大叫。


    那船家和貨主聽得叫聲,嚇了一跳,尋聲而來,在貨倉看見洪浩。一問一答,原是碼頭搬運,因太困不知不覺睡著,醒來卻在船上,工錢還不曾要到。那貨主責怪船家開船之時卻沒個檢查,船家自是沒個話說,因從未發生此種事情,眼下不知如何。


    倒是洪浩拱手作揖道:“兩位大爺不必相爭,我本是朱砂鎮石鼓村采藥人,因官府近日封了磨盤山,不準進山采藥,斷了生計才到碼頭討活路。是我自己力乏貪睡……我家中已無親人,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但能給口飯吃,幹活絕不偷懶……等貨主老爺到岸,我便自行離去,如此可行?”


    洪浩所說,皆是實話,那貨主、船家都知封山一事,聽得此言不假。又見他小小年紀不缺禮貌,加之別無他法,總不能扔到沱江中,便當即允了。


    這一路見洪浩果然伶俐懂事,小嘴也甜,端茶遞水,凡事皆是搶著來做,大家愈發喜歡。


    等過得一日,洪浩也已弄清,這條貨船目的地便是京城巴郡。船上所載貨物皆是朱砂鎮特產——朱砂。這朱砂據說是那些宗門裏神仙老爺煉製神丹妙藥的必要材料,向來供不應求。貨主是經營此門生意的京城大商巨賈——黃家的一個在外管事,姓馮,專事運輸。


    這一路順風順水,不日到達巴郡水陸碼頭。這京都氣象果然不同,那朱砂鎮沱江碼頭的熱鬧和巴郡水陸碼頭相比,立刻就小巫見大巫。


    船靠碼頭,本該各奔東西,因洪浩一路伺候,這馮管事對洪浩甚是喜歡,卻是依依不舍。於是道:“洪兄弟,聽你所言,家中已是無人,那又何必回去朱砂鎮,你這身板,我看也不是長久能吃搬運這口飯的……你我投緣,不如跟我回府,我求府內黃總管給你個差事,不比碼頭風吹日曬快活?”


    洪浩暗忖:“正愁沒個去處,先安頓下來,再作打算。”


    當即打躬作揖道:“如此多謝馮老爺,你的恩典,小人日後定當報答……小人有得飯吃,有得衣穿,便是知足,如有工錢,悉數給馮老爺買茶吃哩。”


    馮管事見洪浩如此懂事,眉開眼笑:“說那些作甚?都是緣分,緣分。”


    馮管事清點完貨物,打包發車,做完手中活計,便叫洪浩隨他進城。


    雖說在船上日子,馮管事也向他提過巴郡的熱鬧繁華。饒是如此,洪浩進得城門,看見鱗次櫛比的各色高大建築,車水馬龍的人流景象,還是被這都城氣派震撼得難以言表。隻死死跟隨馮管事,生怕一個走神便再也尋不見。


    七拐八拐,終於穿過煙火鬧市,人馬漸漸稀疏。到得一處高宅大院門前,馮管事說聲到了。那門房老頭見馮管事,自是相熟,唱個諾,馮管事便領著洪浩從側門進去了。


    馮管事把洪浩領到前廳耳房道:“洪兄弟稍等片刻,我去見黃總管。”說罷出門。洪浩暗忖:“目前我沒個去處,此處能留下來當是最好,若不願收留,我當如何?……罷了,走一步看一步吧……”正在胡思亂想之際,卻見馮管事領著一個中年男子進來,那中年男子一身暗紅綢袍,雙目有神,一看就是精明幹練之人。


    洪浩也不多問納頭便拜,嘴上說道:“小人拜見老爺,祝老爺福壽安康……”


    那中年男子微微一笑,卻對站立側後的馮管事道:“果然如你所說,此子甚是機敏懂禮。”又對洪浩道:“起來吧,本來這府裏現在不缺人手,但馮管事終日為府上在外舟車勞頓,不辭辛苦,他的情麵我卻不好推脫。那就留下吧,看你年紀不大,先做個雜役小廝。你須記住,這黃府不比你那山野鄉下,切不可沒了規矩分寸,一切小心行事。”


    洪浩道:“謝總管老爺賞飯,小人自當小心行事。”說罷又拜了一拜方才起身。


    黃總管道:“我事務繁忙,不能多留,剩下的讓馮管事帶你去辦。”說完便轉身離開。


    洪浩又轉身對馮管事行禮:“馮管事,你定是老天爺見我孤苦,給我派下的貴人,你的恩情,沒齒難忘。”


    那馮管事聽得洪浩這般言語,甚是受用,笑得合不攏嘴。他對黃府自然熟悉,一路領著洪浩去領衣、簽契、分房……不在話下。


    等辦完妥當,馮管事和洪浩道別:“洪兄弟,我雖府中之人,一年四季卻少於回府,常年奔波在外的勞碌命。這日後立足,隻有靠你自己,要記住大戶人家,人多事多,你且要機靈一些,遇事不要摻和,做好自己本分。”


    這言語卻是誠懇,洪浩也知好歹,頗為感激。


    等馮管事離開,洪浩回到所分下房。這下房也有大間小間,大間的住兩三人,小間的住一兩人,他因新來,卻分了個靠近廚房,堆一半柴火一張床的雜物間,不過洪浩毫不在意,早已習慣一個人。


    洪浩坐下來,回想著自封山以來到現在,短短半月,經曆卻天翻地覆,仿佛兩世。卻不知道,一切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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