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龍閣中,大擺酒席。


    斯人已去,飲酒作樂緬懷之。


    兩道士穿著打扮之人,吟唱作法,送逝者最後一程。


    “用閣主徒弟那句話,怎麽說來著?”裹著棉被的洪南定,蔫壞蔫壞的。手裏拿著啃了一半的雞爪,對付一兩口黃酒,整一個老痞子樣。瞅著作法的兩人,洪南定沒憋好屁。


    “專,專,專業,專業對,對,對,對口。”薑春來結巴的嘴裏,呼出的氣息,都帶著濃鬱的藥味。


    “哎喲喂,老薑,你挺能啊。學習能力,很不一般嘛!”馬天語這老頭,食指敲擊著下巴,一絲絲白閃閃的電流,沒入皮膚,倒是玄妙。


    “你們如此戲弄一個藥王,真的好嗎?”許建國假惺惺的,一眼便能看出不懷好意。


    “你一口京味,又不是皇城邊上的人。你一個祖先玩蛇,不知廉恥的後人,去,那邊尿尿和泥巴去。”說話之人,白發,虯髯,環眼,不像好人呐。方才作法的道士之一,巨順年,符籙派,現存世間,輩分最高的人。


    不過,在世人眼裏,巨順年早就死了。


    85年前,跟一條蛇纏鬥許久,最後僥幸存活。


    37人出戰,回來2人。便是這為北秋潮作法的兩人。


    巨順年,最恨蛇!


    “你腦子有病。我惹你了?”許建國最不喜別人說許仙的事。這種道聽途說,胡編亂造的小說,當不得真。可他偏偏最喜歡那首,西湖美景,三月天嘞,春雨如酒,柳如煙嘞……


    可自從來了潛龍閣,漲了見識,他自己都快信了許仙這回事。總之,許仙成了許家的汙點,優柔寡斷,恩將仇報,不思進取,隻會玩蛇。


    哪怕故事是真的,他許建國,也要大義滅親,將許仙逐出許家家譜。


    “生氣了,生氣了。我師兄的話,你可以反著聽,千古玩蛇第一人,你家祖先,牛。”巧念龍,一個黑發俊俏的老寶貝。蛇,他也恨。可他恨的,隻有那一條。


    “快別丟人現眼了。道上都快傳爛了,我聽說你們37人出征,就你倆廢物活著回來了。喲,感情你倆跑得快,那長蟲沒攆上你們?還是那長蟲大發慈悲,見你倆跪地求饒,放過了……”跟老人家對陣,隻能打打嘴仗,可不能遵循不揭人短的規矩。見著要害,要拚命上,不留手。


    許建國這廝,別看長得老,實際年紀不大。中年人的年齡,老年人的樣貌。論延年益壽的功夫,比不得在座的各位老爺子。若不是本身功法的緣故,倒也玉樹臨風。雖不及潘安,卻也帥的過吳彥祖。


    就剛剛揭人短這事,許建國沒少幹。這事雖然缺德,卻有奇效。


    “你出來,我要跟你單挑!”巧念龍沉不住氣,紅著臉嚷嚷。


    “這麽大年紀了,你唬誰?單挑就單挑,誰要是不敢出來,以後看見美女,都不能直溜。”許建國這性子,烈的很。別看這貨表麵溫文爾雅,臉上褶皺巨多,打起來,那也是個不好惹的主。


    “都少說兩句,你們不嫌丟人,我都替你倆害臊。嘰嘰喳喳的,我耳朵都被你們吵聾了。”說話之人,光無疾。頭發微黃,膚色白如雪。無意間散發出的氣息,有些陰森恐怖。


    “北秋潮有話要說?”許建國輕聲問道,他知道光無疾的本事。


    “人都散成渣了,沒的說。倒是你這吵吵鬧鬧的,讓老夥計走的不安生。不像話!”光無疾瞥了一眼大家,就近坐下。


    他知道,老夥計這一死,人心散了,有些規矩,大家守不住了。


    原先不能互通姓名,若是不遵守,必將逐出潛龍閣。自從北秋潮出了這必死的任務後,老夥計們憋不住了。互相通報名字身份,交談著各自的過去。


    身為副閣主,他光無疾知道,危難時刻,不必拘於小節。這破規矩,到了該破的時候,就破了吧。


    形勢嚴峻的時候,副閣主的威嚴,沒什麽用。然,老夥計們一如既往的選擇了聽從。雖是剛剛提上來的,火線上任,那也是直屬領導不是?


    兩位道門弟子,依舊緩緩吟唱。燃燒紙錢的火光,在大夥的眼裏跳躍著。眾人定格的神情,頗有幾番滋味。


    北秋潮的音容笑貌,仿佛從火光中,妖嬈的化出身形,向眾人無聲的告別。別了,我的老夥計們,別了,我戰壕裏的兄弟。


    防不住的酸楚,在潛龍閣內擴散。有人輕聲抽泣,有人憤憤不平,有人想死出個活法。


    潛龍閣內,都是失敗者。內鬥失敗的,被家人拋棄的,被家族流放的,被心愛之人陷害的,等等。他們無比接近成功,卻從未成功。他們燃盡熱情,但仍保留渴望。


    人老了,不算老。心老了,才叫老。


    “小道士,你怕死嗎。”光無疾忽然問道。


    “不怕。”巧念龍笑了笑,從容回答。反倒是沒被問起的巨順年,臉色不太好看。


    “蠻好,蠻好。”光無疾點了點頭,心裏有數。


    “哦!”其他聽明白的老夥計們,驚歎連連。


    於是就出現了一個畫麵,一幫老不死的,捋胡子的畫麵。那動作,簡直一模一樣,連捋胡子的頻率都基本相同。頭朝天,個個若有所思。


    “你們,你們,唉!”巨順年狠狠地用拳頭砸了下大腿,跑遠了,獨自悲傷。


    夜深。


    早先,送來北秋潮骨灰的閣主,去而複返。


    一聲令下,潛龍閣全員集結。


    潛龍閣內靜悄悄,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還有埋藏在身體裏,暴躁,炸裂的情緒。


    閣主下了命令,轉身離開,並未停留。


    老夥計們心裏不痛快:進了潛龍閣,就沒打算活,現在你給我說這個?


    光無疾示意大家稍安勿躁,由他來分析,為什麽要這麽做。然而,老夥計的死,像根紮進心裏的刺。愁雲未曾散去,好言好語如耳邊狂風,聽不進去。


    “幾個毛孩子的家屬,還需要我們去保護。他管理局,幹什麽吃的?”


    “索性將上四門這些宗門,就地解散得了,還留著幹啥,都護不住自己的少主,留著有個屁用!”


    “我們這群老家夥,個個都是喪家之犬,手下敗將。讓我們去保護各門各派天驕的家屬,閣主到底怎麽想的!”


    “其他人我不說,就說那賈成龍的家屬,還需要我們保護?他算哪根蔥?欺男霸女的活畜生,有資格讓我保護?”


    “也沒那麽差,小孩子頑皮一點,也沒犯過大錯……”有人出來打圓場。


    “什麽叫沒犯過大錯?要不是霸淩到他師父王伯頭上,指不定那小女人,要被禍害成什麽樣?你司馬伯侯想當武大,可人家王伯的女人,並不想當金蓮。”


    “喲謔,我道是誰呢。原來是司馬伯侯,嘖嘖嘖。還真看不出來,原來你們這喜歡戴帽子的人,就是不一樣。”又有人跳出來,取笑幫賈成龍說話的司馬伯侯。


    “過去的事,休要再提。”司馬伯侯瞬間紅臉,咬牙切齒。


    “不就那點事麽。我也聽說了,你女人,跟你哥在一起了。你哥打不過你,讓你女人給你下藥,壞你根基。然後你被當成廢物,逐出家門。整個家族,沒人信你,都以為你強搶大嫂不成,癡念成狂,下毒害人。你百口莫辯,成了人人喊打的小人。若不是閣主大發慈悲,像你這樣冥頑不靈的人,進不了潛龍閣。”許建國沒心沒肺的說道。


    “糾正一下,那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司馬伯侯一字一頓,語氣很不友好。明眼人都知道,此時就該閉嘴不言。


    “有區別嗎?一點區別都沒有。等等,有區別。女朋友被搶,頂多被說一陣子。老婆被搶,要被人取笑一輩子。把一個給你下毒的女人娶回家,你這人,腦子有坑。簡而言之,蠢。為什麽閣主要讓我跟一個蠢的要死的人共事?”許建國沒注意,又或根本不在乎。眼前的司馬伯侯牙呲欲裂,恨不得生吞活剝了許建國。


    光無疾頓感不妙,剛想上去捂住許建國這張惹事的嘴,沒來得及。


    “你看你父母給你起的倒頭名字,司馬伯侯。伯仲叔季,伯便是‘大’。侯,基本隻有男人才能封侯,侯即是‘男’,也就是‘郎’。你的父親,會算命啊!”許建國這嘴,毒!


    “你才是武大郎!幹……”司馬伯侯瘋了,邊罵邊衝向許建國。


    剛剛別人提到武大金蓮,也就是個比喻。許建國一張嘴,直接將武大郎的標簽,給摁在了司馬伯侯的腦門上。


    這還了得,打他,必須打他。別的我不打,我司馬伯侯還就打他那張惹事生非得破嘴!


    兩人一個回春術,一個遁甲功。在打架這方麵,毫無天賦。於團隊而言,極有用處。於個人而言,稍顯雞肋。


    兩人你一拳我一拳,你一腳我一腳。撒潑打滾,貼地互扇。既不是地躺拳,又不是鎖技。潛龍閣中,如此這般遜色的身手,可不多見。


    奈何兩人的功法,皆不以攻殺為主,都是輔助增益的法子。隻要兩貨還有一口氣在,老夥計們如同擁有了複活幣。基本上,那是想死也死不了。


    隻要魔教教主小南工不出手,基本無解。


    兩人打的難解難分,氣喘籲籲。菜是真的菜,使勁的時候,倒也沒留手。知根知底嘛,打不死,就往死裏打。


    “豆腐飯好了。開飯嘍,開飯嘍,飯還是要吃的。”薑春來吆喝了一聲,眾人這才回頭。菜上桌了。熱騰騰的冒著煙,香味撲鼻。


    一眨眼的功夫,眾人拿起了筷子。


    這兩人也不打了。若無其事的起身,拍了拍灰塵,互相看不順眼的斜著頭,走向了自己的位置。


    許建國的臉,有些浮腫。司馬伯侯皮厚,下巴沾了點灰。


    打歸打,飯還是要吃的。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人武檔案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良易狂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良易狂並收藏人武檔案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