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無晉還劍入鞘,走到父親身旁,道:“爹,那個小丫頭便是害了趙師兄、古師兄、羅師弟的人,滿心奸滑!”


    灰衣老僧麵色如常,道:“阿彌陀佛,生死有命,這也怪不得誰。”


    鄒無晉無奈,背過身去。他父親十餘年前剃度出家,拜在化真方丈座下,法名一寬。


    柳惜見向鄒無晉父親看去,見他七十上下的年紀,雖也見老態,但滿麵紅光,精神矍鑠,比化真方丈更顯精神,暗道:“這人是也習武麽,小時候在金家到沒見過他?”


    鄒無晉之父俗名叫鄒兼然,原也是金門弟子,與上代金門掌門同輩,金門中弟子眾多,柳惜見幼時雖在金門待過,但那時不理世事,也隻認得常與父親平輩的幾個金門執事者,後離了金門,於金家上輩人物所知更少,是以不識得這鄒兼然。


    鄒兼然向柳、明兩人這邊過來,容色可親,道:“兩位小居士,可傷著哪裏沒有。”


    柳惜見道:“沒有。”


    鄒兼然道:“那便好。”說著,轉身道:“小寶,過來。”


    小寶是鄒無晉乳名,他如今雖已至中年,但在家時父母一直呼他乳名,已成自然,這時在人前,亦是一仍其舊。鄒無晉卻不大好意思,微紅了臉到父親身邊。


    鄒兼然道:“小寶,得饒人處且饒人,賢安、鎮康兩個從前也傷過人命,一切不過是因果輪回罷了,兩位小居士也無過錯,這點道理你也不懂,還與他們動起手來,若是不慎傷了他們,又是造業,損你功德。”


    化真方丈合十念佛,道:“正是,一寬修行幾年,已是參悟透了。”


    鄒兼然向著方丈微微頷首,道:“弟子功行尚是淺薄。”


    化真方丈道:“足夠了。”


    鄒兼然拉了鄒無晉過來,道:“你有不是處,先給兩位小居士賠禮。”


    鄒無晉愕然,瞪大了眼睛道:“爹!”


    柳惜見、明千霜也是一驚,不過二人心境與鄒無晉全然相異,鄒無晉羞恨無地,然父命不可違,又是無可奈何,柳、明兩個卻當他是死敵一樣的,如今聽得敵人要在自己跟前低頭,又是好笑又有幾分得意看戲的心情。


    這賠禮的話鄒無晉實在說不出口,鄒兼然含笑道:“終究是我教子無方,得罪了兩位小居士,便由我給二位賠禮吧。”說著便一揖倒地,柳、明二人直呼不敢,但去扶鄒兼然時他卻不起,直把禮行畢了。


    鄒無晉一旁隻是“爹”“爹”的叫,也探出手來試著拉起鄒兼然,但哪裏勸拉得住。


    待鄒兼然起身,柳惜見也各朝鄒兼然、鄒無晉作了一揖,道:“晚輩年輕氣盛,也有不是之處,得罪了鄒前輩和一寬大師的,也請寬恕了吧。”


    明千霜暗暗冷笑,那鄒兼然見柳惜見如此,點點頭,又用眼稍向明千霜掃去,明千霜定定瞧著他,鄒兼然用正眼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笑道:“果然是少年英才。”


    明千霜道:“前輩謬讚了,我師妹那才是。”


    柳惜見瞅了明千霜一眼,見他麵上帶笑,但方才那話聽著雖是讚言,心底裏卻不大受用,不由得向明千霜微微一瞪。明千霜見了她作狠的樣子,笑意更甚。


    鄒兼然又道:“真是郎才女貌。”


    柳惜見、明千霜俱是一怔,登時一起紅了臉,但一時又不知從何辯駁,都是支支吾吾。


    張勤笑著上來說道:“哎呀,一寬大師能勸住他們,免傷和氣,那真是再好不過,大家都是江湖朋友,本來就該互幫互助的嘛。”


    鄒兼然容色和悅,道:“張居士說的極是。”


    化真走進鄒無晉身側,道:“鄒居士,我與柳、明兩位小居士打了幾日交道,依言所感,以神相交,憑心而說,他們與你一樣,都是至情至性之人。江湖事,難自主,但貧僧也想說一句,各有所難,互退一步,你說可好?”


    鄒兼然道:“師父說的是。”說罷又轉同鄒無晉道:“小寶,不可不聽長輩教誨。”


    鄒無晉心內自是不認方丈的話,但一來父親發話,二來自己方才與柳、明兩人鬥了好一陣,實是勝負難料,再鬥下去未免能討得了好,當下隻得苦笑道:“多謝兩位大師教誨,晚輩自當遵從。”


    化真方丈行到柳、明二人身前,道:“兩位小居士,你們前途尚遠,多容多恕,結得善緣,那方能化解前愆,小居士也不要同鄒居士為難了。”


    柳、明目下隻求脫身,也無與鄒無晉相爭之意,便一同躬身,道:“是,師父。”


    化真方丈勸住一場爭端,心頭喜悅,與各人說了一會子話,便帶了鄒氏父子走了。


    張勤、永緒、小青一幹人卻恐柳惜見、明千霜受傷,拉了他們問長問短,好一會兒方罷。柳、明二人回到張家門前取了馬,又都怕鄒無晉再到張家尋自己,特意囑咐各人別露了永緒、小青拜他二人為師一事,免得鄒無晉遷怒於張、孫兩家人,各事交代過了,明千霜悄悄拉了張勤到一旁,問道:“張大哥,你怎知道金芒劍的?”


    張勤躊躇片刻,道:“那是從前化通大師的一位弟子同我說的。”說罷,麵上淒然,明千霜看那光景,想多半便是一聞同他說的,但又恐提起一聞張勤再增哀慟,當下也不多言。


    柳惜見已在前頭道上催他上路,明千霜這才別過張勤,騎馬追了柳惜見去。


    行出不遠,明千霜問道:“柳惜見,你方才幹什麽瞪我!”


    柳惜見斜瞅著他道:“你呢,你幹什麽取笑我?”


    明千霜道:“冤枉,我哪裏有取笑你。”


    柳惜見勒住馬,轉頭同他道:“你,你怎麽和一寬大師說我才是少年英才,他明明說的是你。”


    明千霜眉毛一揚,笑道:“我誇你你還不樂意了。”


    柳惜見“哼”了一聲,道:“別以為我不知道。”


    明千霜道:“你知道什麽?”


    柳惜見微慍,道:“你還要我說出來?”


    明千霜道:“哎喲,大小姐,我實在不知道哪裏得罪了你。”


    柳惜見道:“我才和鄒無晉他爹敷衍賠禮,你猜也該猜到那不是真心,哦,不,你明知那不是真心的,偏那老爺子還說什麽你是少年英才,你不喜那老爺子,又覺著我虛情假意,用那什麽少年英才的鬼話譏諷我呢。”


    明千霜當時確有此意,但不料被她窺破,原來重提這事,隻想逗逗柳惜見,沒想如今柳惜見惱了,忙說道:“他那少年英才本來說我的,這虛情假意本該說我才是的。”


    柳惜見倒不想他如此和氣,又是一句話把這事遮過了,再念他傷病之身,更不多和他慪氣,當即在馬臀上加了一鞭,馳往前去。明千霜也策馬跟上,兩騎馬並行,蹄聲噠噠,寂寞又歡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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