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惜見緩得一緩,慢慢將往後事說了。明千霜其實已知此後之事,但也未與柳惜見說,仍是聽她細細道來。她所說諸事,與日間小青所說大體不差。


    待聽柳惜見敘畢,明千霜想起日間有事忘了問小青,這便問道:“你是要帶孫大嫂去哪兒,怎麽不讓她回娘家去?”


    柳惜見道:“那孫大姐娘家沒人了,聽她說,是小時候發瘟疫,家裏親人都死了,隻她一個活了下來,孫大姐是給小青他爹做童養媳的,這會兒無處可去。”


    明千霜道:“那她原來便姓孫麽?”


    柳惜見道:“是呀,她姓孫,單名一個紅字,本是和小青爹同村,聽說那村裏一半姓孫一半姓靳。”


    明千霜點點頭,柳惜見道:“等天一亮,我便動身去幽冥穀,你便留在這兒,等我把張相帶回來。”


    明千霜道:“你的意思是,要我留在這裏等?”


    柳惜見道:“你傷後體虛,不宜勞累遠行。”


    明千霜垂眸思想片刻,道:“這是我的傷我的病,我該出些力。”


    柳惜見看他倔性要犯,道:“你傷病沒好,不出力便是最大的出力了。”


    明千霜微笑道:“反正我是要去的,你攔不住我。”


    柳惜見道:“我怕你……你……”明千霜看她欲言又止,接口道:“你是怕我死在半路?”


    柳惜見歎氣不答,明千霜道:“要真到了要死的時候,我難道在這兒便不會死了麽?”


    柳惜見道:“是叫你好好靜養,四處奔波於你傷可沒好處。”


    明千霜道:“我坐不住,倒不如出去走走。你若不願同我一路,你走你的我走我的便是,到了幽冥穀再匯合。”


    柳惜見白了他一眼,道:“要去便去吧,隻是你要去的話,那便在這兒多留兩日,等你身子好了些咱們再去。”說罷,心中暗道:“早知這樣,我便不回來直接上幽冥穀去了。”她走時明千霜尚未蘇醒,心裏一直記掛,因此得了張相消息,先自趕回,想要瞧瞧明千霜病勢。這會兒卻勸不住明千霜留下養傷,好不擔憂。心有所思,她麵上也不由得露出頹喪神色。


    明千霜見她如此不樂,總覺對不住她,但同赴幽泉穀之意甚堅,他也沒作罷,慢慢移眼看向別處,過了半晌後,道:“那小青母女呢,你要怎生安置?”


    柳惜見道:“幽冥穀離這可不近,張相又在那兒,他和萬古山莊一向不睦,和他打交道,說不得要動手的,帶了他母女二人,隻怕不便。我想,先給她們和張大哥些銀錢,讓她們母女先寄居在張家,等我忙完了這趟子事兒,再來接他母女二人去咱們山莊裏那些人手空缺的茶行安置,或是另給她們尋謀生之路,有了營生,也不怕她們流落受餓了。”


    明千霜道:“這也好。”


    柳惜見道:“你醒後,化通大師來過沒有。”


    明千霜道:“來過。”


    柳惜見道:“咱們要去幽冥穀的話,還要先去拜訪過他才去呢。”


    明千霜“嗯”地應了一聲,轉問道:“那幽泉小鬼幾個,你除了沒有?”


    柳惜見點點頭,明千霜道:“那便好。”柳惜見回想起那日明千霜在道上說要自己斬惡積威的一番話,一時呆住。


    明千霜見她望著側邊牆上,伸手在她麵前晃了晃,柳惜見回過神來,明千霜道:“你是隔了幾日方去尋的幽泉小鬼,怎能在這短短兩日便趕上他們?”


    柳惜見道:“他們作死,折去福安縣,還做了件案子,我路上聽人說起,便尋去了。”說到這兒,柳惜見心中好不後悔,她想自己那日如在道上便將幽泉五鬼除了,那他們也不能再害人,便是一時猶疑,放跑了他幾個,以致再有人喪命於五鬼之手,當下愈想愈愧。


    明千霜見她神色不同,道:“你想什麽,有什麽難事不是?”


    柳惜見搖搖頭,明千霜細觀她神情,隱隱的似覺出柳惜見所想,說道:“別是你怪自己沒早刻除惡,讓幽泉小鬼害了人命吧。”


    柳惜見被他說中心事,越發不想答話,悶悶瞧了明千霜一眼便低下頭去。明千霜見她神情舉止,知自己說中她心事,但怕多說惹柳惜見愧悔抑鬱,也沒再多說幽泉小鬼的事。


    倒是柳惜見過得一時,從懷中拿出兩團半個拳頭大的白色物事來,將一個遞給明千霜,明千霜問道:“這是什麽?”


    柳惜見道:“是網,從幽泉小鬼那裏繳獲來的。”


    明千霜想起那日柳惜見因被一張絲網罩住,險些被化血針射中,便知這網許便是當日那張,說道:“竟有兩張。”


    柳惜見道:“便是有兩張,才給一張與你,另一張我收著,你快接著。”


    明千霜接過,將那網張開來,見網絲細密,用勁一拉,拉扯不斷,讚道:“這東西不知用什麽製的,能縮得這樣小巧,又這般堅韌,是件奇物呀。”


    柳惜見點點頭,腦中卻兀自想著車懷素那兩張絲網和展泉山的“千千結”,從幽泉小鬼手中得的這兩張絲網,質地與車、展二人所有的白網甚為相似,心中暗想:“這網這麽多人有的麽?”


    明千霜看她呆呆出神,道:“怎麽又呆了?”


    柳惜見回過神來,想了一想,問道:“師兄,那張相和師父到底什麽仇怨呀,我隻聽說他和師父有仇,裏麵詳情卻不知道。”


    明千霜道:“詳情我也不知呢,隻是小時候聽秀姨說,那張相與另一個叫閆元亮的,二十多年前潛入萬古山莊,暗地裏做了些事,意欲滅了萬古山莊,便是莊主,也曾險些栽在他們手中,隻是後來他二人陰謀敗露,莊主使計重創他們,這才有了深仇。”


    柳惜見道:“怎麽這麽大事,都沒聽說過呢。”


    明千霜道:“人家有意瞞著,你哪裏能知道呢。”


    柳惜見道:“那閆元亮呢?死了嗎?”


    明千霜道:“不知道,聽說當年莊主把他二人重傷,可張相早抓了萬古山莊的一個弟子做人質,莊主無法,隻得放他們離莊,後來,便沒再聽說過閆元亮的消息。”


    柳惜見道:“那可真奇怪呀。”此後便無了話說,兩人相對而坐,默默無言,遠近雞鳴之聲益發勤了,又聽得屋外鳥雀嘰喳,想天將要亮,明千霜恐自己與柳惜見男女共處一室被人瞧見,於柳惜見聲名不好,當下道:“屋裏憋悶,我出去走走。”說著便起身出門。


    柳惜見道:“別走遠,要是身上哪裏不好便叫我。”


    明千霜應了一聲自去,柳惜見坐了一會兒,實在困乏,便伏在桌上睡了。過了小半個時辰,張勤夫婦起來,見他們屋門開著,進來一瞧,單見柳惜見伏案而睡,卻不見明千霜。夫婦二人大奇,忙叫醒了柳惜見,問明情由。柳惜見醒來說了自己夜歸諸事,張勤見她氣色實在不好,便叫她先去睡了養複精神。柳惜見奔波實累,也不推托,待小青母女兩個起身後,她洗漱過了,便去了小青母女現住的那房歇息,早飯也不曾出來吃。


    明千霜繞村閑步,到了天明寺外,在寺門處立了許久,卻不進去,見遠近過來的香客不絕進寺去,明千霜退了回來,折回張勤家去。他回到張家時,柳惜見已睡下,明千霜大覺孤寂,見張勤家門口有未劈完的柴木,便尋了斧頭將那些柴木劈完,各人勸他休息靜養他也不聽。


    閑閑過了大半日,午後時分,柳惜見起來與眾見過,便與明千霜齊上天明寺去拜訪化通。


    兩人到得半路,卻見化通也正從對麵過來,相近一問,化通卻也是要往張家去探望明千霜的。這下道中相遇,化通便邀了柳、明二人上天明寺。幾人就近往天明寺側門進去,穿過一處山石叢,那石頭有十三四塊,有的聳立,有的橫陳於地,均是巨石,長愈一丈,各有其怪,各有其美。柳惜見看這山石並非人力鑿為,想起萬古山莊的寶界山,亦是自然生成,隻是寶界石是塊獨石,並不像天明寺中石頭成群成叢。


    化通瞧柳惜見緊盯了幾塊石頭看,眼中盡是鑒賞的喜色,問道:“姑娘是愛這石頭麽?”


    柳惜見說道:“是,向來世人建房造樓都是避開了自然生的山石,少有人能將這成群天生的石頭納入宅中,貴刹此為,當真可貴。”


    化通笑道:“石頭先生於此,咱們天明寺卻是後來,照情理,是咱們擾了此處生靈。若再做隔絕地域之事,更是不敬。縱是建寺,可不敢再避開這石頭,更不敢鏟了,毀了這一方靈秀之地。三寶弟子得與眾石為鄰為伴,為友為朋,那是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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