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惜見覺麵上暖烘烘的,一睜開眼,金陽刺目,忙又把眼睛合上。背脊後硬邦邦的,隨手一觸,盡是土粒,她這才知覺自己躺在地上。一手撐地起來,勉強睜開眼來看四麵情形,隻見自己處身在一條被雨水衝出的斷壑之中,兩麵是隆起的土坡。自己身後有棵不知名的小樹,此時樹影便在樹腳,柳惜見抬頭一望,看日正當中,知道此刻午時前後。溝壑兩旁生得有矮木雜草,此時秋盡冬初,兩坡上的草木枯黃,一副衰敗景象。


    她細細回思昨日之事,猛然記起白珍來,當下起身順著溝壑下端走去,叫喊道:“白姑娘。”腦中兀自眩暈,行出一陣,忽聽身後有腳步聲傳來。柳惜見一喜,回頭叫道:“白姑娘!”待見到身後之人麵貌,卻不由得斂容肅靜,原來身後來的人不是白珍,乃是昨日在賭場中見過的玉塵。


    柳惜見靜了片刻,蹙眉道:“你怎麽在這?”


    玉塵後退兩步,說道:“這說來話長,姑娘你身上的毒還未拔清,先坐下說吧。”


    柳惜見道:“和我一起的那位白姑娘呢?”


    玉塵麵容親善,道:“她取水去了。”說著,手往柳惜見後邊指去,又道:“那上麵有一口小泉,她到那兒打水去了。”


    柳惜見瞧了玉塵一眼,口中叫道:“白姑娘,你在嗎?”她叫喊之際,怕玉塵從後偷襲,仍麵對玉塵不動。連喊了兩聲,才聽有人回道:“柳姑娘我在這。”


    柳惜見聽得那聲音真是白珍的,循聲走去。玉塵跟在她身後,柳惜見行步之際,不忘防備玉塵,耳中一直聽著身後動靜。


    行出一小程,白珍便提了水囊迎麵過來,麵含喜色,道:“柳姑娘,你終於醒了。”


    柳惜見道:“咱們怎麽到了這?”說著,眼前又起金暈,天地打起旋來,白珍看她身子不穩,忙將她扶坐在陰涼處的地上,這才道:“昨兒你在路上暈倒,我好不容易吆喝得馬兒跪下,把你掀上馬背,想回去找大夫。可牽著馬沒走多遠,便有十幾個人追過來,個個凶巴巴的,一見了你便要下殺手,是玉塵姑娘出來打跑了他們,才把你救下來的。”


    柳惜見看向玉塵,道:“是你們的人要殺我嗎?”


    玉塵點點頭。


    柳惜見頭痛起來,捏了捏眉心,道:“那你為何要救我,如此一來,你不是也叛主了嗎,車鼎空他們會放過你麽?你不怕麽?”


    玉塵垂下頭去,歎了口氣,方道:“怕,可我無牽無掛……,不,我牽掛的岌岌可危,我一個人救不了他,除非是和你一起。隻有把他救出來,那我便是死也無怨了。”


    柳惜見一手撐著腦袋,略一思索,道:“你說要救的人,是梅渡言嗎?”


    玉塵笑道:“柳姑娘,你真的很聰明啊。”


    柳惜見眉目一轉,道:“可你為何要救他?”


    玉塵臉上一紅,雙手搓著膝蓋,結結巴巴道:“我……我……”半天說不出一句話,柳惜見看她曾暗暗向白珍瞧去,心下了然,便道:“你對梅大哥有情。”


    玉塵雖低著頭,瞧不全她麵,但柳惜見看她一張側臉連同耳根都通紅,微微一笑。過了一會兒,道:“姑娘,可你知道麽?梅少俠另鍾情於別人。”


    白珍心中五味雜陳,看了柳惜見一眼,頗不自在,右腳動了一動,將腳下帶潮的泥都磨翻了出來。


    玉塵回柳惜見的話道:“我知道,梅大哥的心上人便是這位白姑娘。”


    柳惜見道:“你知道他心裏有別人,還願背叛主子去救他麽?這值嗎?”


    玉塵仰起麵來,道:“隻要能救得他,我做什麽都值。”


    白珍此刻隻恨自己不會武功,沒法為梅渡言出一點力,隱隱還覺自己輸了玉塵許多。


    玉塵望著柳惜見道:“柳姑娘,你不也為梅大哥冒了奇險,為的是什麽?”


    柳惜見笑道:“你們放心,我不會同誰爭的,我救梅大哥,隻是為了報償從前他父親對我的恩德,沒別的私情。”


    玉塵道:“便是有私情那又如何,沒什麽見不得人的。”


    柳惜見半抬起一隻手來,道:“哎,我不是梅渡言,你這話留著對他說去。”


    白珍道:“那也要先找回了他人,才有處說啊。”


    柳惜見道:“白姑娘,你早知這玉塵姑娘的心意了嗎?”


    白珍道:“昨兒我便問過她了,不過萬事都等梅大哥回來再說吧。”


    柳惜見道:“玉塵姑娘,昨天我從賭場出來後,你家主子便派人來追拿我了嗎?”


    玉塵道:“倒不是他吩咐的,是咱們搶著來的。主子被你挾持,他口上雖不說,可心裏是有氣的,咱們一幹做奴才的不敢等他發話,便帶了人來追你,主子他也讚同了的。”


    柳惜見又道:“你在你們主子那兒當的是什麽差?”


    玉塵道:“我和寒歌一樣,都是主子的貼身侍衛。”


    白珍大奇,睜大了眼睛問道:“女侍衛?”


    玉塵道:“嗯,不過也隻有我一個女侍衛。”


    柳惜見卻隻想著寒歌,問道:“寒歌的劍法很好,我在江湖上也同不少人交過手,要是論起高低來,與我同齡的人裏,他武功是最好的。哎,他的武功是小鄭國裏的人傳授的麽?”


    玉塵道:“是啊,寒歌是武學奇才,幾次比試,都拔得頭籌,這才被主子挑中。”


    白珍道:“姑娘你也被選中做皇帝的貼身侍衛,武功也是極好的吧。”


    玉塵道:“比起寒歌來可差遠了,我還比不過柳姑娘呢,昨兒被她製的死死的。”


    柳惜見道:“你是知道我為梅少俠而去,有意相讓吧。”


    玉塵道:“還真不是。”


    柳惜見想起寒歌使的是自家的劍招,問道:“寒歌的武功是誰教的?”


    玉塵道:“是咱們國中的一位大人,修狐修都督。”


    柳惜見心道:“原來是他。”


    玉塵道:“柳姑娘,咱們還是想想怎麽救梅大哥吧。”


    柳惜見道:“我現今想不出法子,頭暈得很。”又道:“昨兒最後和我過招的老頭子是誰,我便是中了他的毒針才成了這樣子。”


    玉塵道:“那是咱們國中的一位將軍,西門重覺,這老將軍和那修將軍都是主子很信重的人呢。”


    柳惜見心又道:“果然是他。”


    柳惜見道:“我的毒,是玉塵姑娘你解的嗎?”


    玉塵道:“是,我正好知道西門重覺那毒的解藥。”


    柳惜見起身向她作了一揖,道:“多謝姑娘。”


    玉塵道:“柳姑娘客氣了。”


    白珍隻掛念梅渡言,問道:“玉塵姑娘,你們到底把梅大哥帶去了哪裏,是想怎樣懲治他?”


    玉塵道:“梅大哥意圖謀害長公主,主子震怒,要將他帶回國梟首示眾。”


    白珍聽了,手中水囊都拿不穩。柳惜見拍拍她手,轉問玉塵道:“可知何時行刑?”


    玉塵道:“要等主子回去以後。”


    柳惜見道:“這便好。”


    玉塵道:“你中了西門老將軍的毒針,最少也要再休養一日,方能好轉。”


    柳惜見確是覺得難受,三人便再歇了幾個時辰,待柳惜見身子略好,便趕去大青山。出了溝壑,柳、白二人依著玉塵指點的路,騎馬向西行去。馬隻兩匹,柳惜見和白珍同乘一騎,玉塵自乘一騎。晚間,三人到了一處村莊,向一戶莊農借宿。柳惜見趁玉塵去洗浴的時節,向白珍問起昨日玉塵相救自己二人的詳情。


    白珍道:“我牽馬往回走,一下子前麵來了十多個人攔住路,裏麵也有玉塵姑娘,他們一見馬上是你,便舉刀朝你砍來,我根本攔不住,玉塵姑娘這時從馬上飛起來,提起你身子,一腳踢飛砍向你那人。那夥人見玉塵姑娘反水,為首的問她道‘你做什麽’,玉塵姑娘道‘我……對不住了,張副將,這人,我不能讓你殺了’。那張副將氣色不大好看,又道‘這可是危及過主子的人,你保她,是什麽意思’。玉塵姑娘回道‘我便是不能讓她死’。那張副將又道‘姑娘,你可是主子身邊的人,怎麽反過來要救外麵的賊子,可別是起了反心吧’。玉塵姑娘道‘不,不是,這人是我失散的姐姐,我不能讓你殺了她,求副將回去,在主子麵前代為陳請’。”


    柳惜見聽到這,道:“我可沒有什麽失散的妹妹,玉塵姑娘這是騙那副將了。”


    白珍道:“是,我後麵問她,她是這麽說的。”


    柳惜見道:“那後來怎樣?”


    白珍道:“張副將聽了玉塵姑娘的話,回道‘我是聽主子和上頭幾位將軍的吩咐行事,他們要我殺了柳惜見,我便隻能殺她,姑娘要給她求情,自己去吧’。玉塵姑娘又求了那張副將幾句,他始終不肯放過你,玉塵姑娘一急,便不管了,和他們動起手來。隻是他們人太多,玉塵姑娘不是對手,還受了傷,後來玉塵姑娘殺了張副將,才懾住餘下的人,挑了時機帶你我離開。”


    柳惜見聽罷,沉吟不語。


    白珍道:“柳姑娘,你是還疑心玉塵姑娘嗎?”


    柳惜見點點頭,道:“聽你說來,是她救了我,可我沒親見當時情形,不見他們交手的輕重招式,難辨這姑娘是真心還是假意。”


    白珍道:“那你怎還會跟了她來呢。”


    柳惜見道:“小鄭國藏於深山之中,朝廷尋了多年也沒能剿滅,不容易尋得他們落腳的地方。要是沒人帶咱們去,咱們未必能找得到梅大哥。大青山從這去,是往西邊,她帶的方位倒是不錯的。”


    白珍道:“柳姑娘,我不懂江湖和朝堂上的事,你經曆的這些比我多,後邊要怎麽行事,我聽你的。”


    柳惜見道:“咱們這幾日的飯食,不要讓她經手……”正說到這,忽聽外麵傳來犬吠之聲,柳惜見忙住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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