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惜見迷迷糊糊間,聽見流水響動之聲,緩緩睜開眼睛,隻見身旁豆大的一點燈焰嵌在夜裏,四周隱隱可見低矮的板壁。她躺在地上,手一動,便拍到木板,又覺身處之地在緩緩移動。驀地裏記起自己被車懷素袖裏飄來的一股香氣擾得迷醉,情知不妙,連忙起身。


    忽聽得身後一人道:“柳姑娘,你醒了?”


    柳惜見回頭看去,見是白珍,問道:“白姑娘,你也在這?”


    白珍點點頭,“嗯”的答應一聲。


    柳惜見觀望四麵,這才知覺自己是在一艘船上,見得船頭還有兩人,一人是車懷素,一人是梅渡言。她尋思一會,便知自己已被車懷素擒了來,轉麵問白珍道:“這是哪?”


    白珍道:“這是南下的船,咱們現是在大陽河段上。”柳惜見一驚,此離萬古山莊已有四五十裏遠了。她頭腦中暈潰潰的,摸了摸腦袋,又道:“你們這是要去哪?”


    白珍麵容轉愁,搖了搖頭,車懷素這時走近船艙來,說道:“我去哪你便跟著去哪,何必多問。”


    柳惜見被擒,又不知車懷素是何用意,頗沒好氣兒,便道:“難道前輩下地府,我也要跟著嗎?”


    車懷素笑道:“那可不是,我死,是要人陪葬的。”柳惜見一念及她身份,知她此言不虛,心中卻更又恨了她幾分。


    車懷素忽抬起柳惜見下頜,細細端詳柳惜見容貌半晌,道:“倒也是個美人。”


    柳惜見被她瞧得頗不自在,猛地裏又想起家中的一件舊事,眼神中不禁流露出一絲驚慌,忙將車懷素抬住自己下頜的手扳開。車懷素看她忽而變色,道:“怎麽?怕了?”


    柳惜見待心神略定,問道:“你把我帶出來做什麽?”


    車懷素道:“你師父抓了我徒兒,我便抓了你來做抵,這不是很公平嗎?”


    柳惜見瞪了車懷素一眼,車懷素反笑道:“你生氣了,生的是無能之氣。”


    柳惜見道:“我胸無大誌,有點無能之氣那也無關大局。”車懷素凝神沉思她話中意思,似有所諷。


    柳惜見道:“我出去透透氣。”言罷,鑽出了船艙去,來到船尾,見船家在甲板上的密門處坐著,柳惜見看他掌舵,同他嘮叨了幾句,便也靜坐望月。過了一會兒,想到尋機逃跑,便左右張望,想要看明兩岸的地形,但身處夜中,難瞧得見形勢。正望間,卻聽得身後車懷素的聲音道:“想逃嗎?你盡管逃吧,你身上可中了毒,想死的話離了我去便是。”


    柳惜見這一驚非小,失聲道:“什麽?”


    車懷素道:“方才你昏迷之時,我給你喂了點兒小小的毒,要是過七天不服解藥的話,那你的肌膚便會一寸寸的變爛,像腐屍一樣,最後麵目全非,隻剩骨頭。你說你要是這樣下了地府,估計你爹娘都認不出你了吧!”


    柳惜見直聽得毛骨悚然,顫聲道:“‘銷肌丸’?”


    這回卻換了車懷素吃驚,她盯著柳惜見瞧了片刻,問道:“你怎會知道‘銷肌丸’的?”


    柳惜見嘿嘿冷笑,車懷素再厲聲問了她一回,柳惜見方道:“你有這樣的毒藥,還怕別人知道嗎?”


    車懷素道:“這銷肌丸在外頭人家都把它叫做‘枯骨散’,知道‘銷肌丸’這名字的,隻有……”說到這,雙目向船家瞧去,手袖倏地飛出,在那船家麵前一晃,船家即軟倒在甲板上。柳惜見記起自己白日裏也是這般被迷暈的,猜船家也隻是暈過去了,但如此一來,船上便無了掌舵之人,不由得怒道:“他暈過去了,誰來掌舵?前麵便是蟾蜍灣的險流了!”


    車懷素一凜,吩咐道:“渡言,你把船家弄醒!”


    梅渡言答應一聲,便帶了船家進船艙。


    車懷素定目看著柳惜見道:“你怎會知道‘銷肌丸’的?”


    原來那銷肌丸是小鄭國中的一位藥師所製,此毒流傳於世不過五十年。小鄭國人為複國,派了許多人入江湖拉攏各幫派,這毒慢慢地也就為人所知。但流傳於江湖時,此毒是以“枯骨散”的名字被傳開的。後來,小鄭國人也漸漸將“銷肌丸”叫做“枯骨散”,這毒的舊名便很少有人叫了,便是如今的小鄭國,除了些年長的人,也沒人知道“銷肌丸”這毒名了。是以柳惜見一提“銷肌丸”時,車懷素方有疑問。


    車懷素看柳惜見遲遲不答自己話,又問道:“你家的大人,也是小鄭國的人是不是?”


    柳惜見道:“你都已經猜到了,怎麽又來問我?”


    車懷素上前兩步,道:“你姓柳,你爹爹叫什麽名字?”


    柳惜見道:“我們一家不過是平頭百姓,說了你也認不得。”


    車懷素昂首道:“我會派人去查。”


    柳惜見笑道:“公主是想瞧瞧,我爹爹是不是小鄭國叛民,要重新給我治罪麽?”


    車懷素聽她叫自己公主,笑了笑,越發想弄明白柳惜見的來曆。梅渡言正在船艙中,也聽見了柳惜見叫車懷素公主,回頭來瞧了她二人一眼。


    車懷素道:“我不會給你治罪,我會好好的重用你。”


    柳惜見道:“公主是要我給你盜龍首刀嗎?”


    車懷素又是一笑,道:“不錯,很聰明啊。”


    柳惜見“哼”地一聲,說道:“你做夢!”車懷素也不生怒,慢條斯理道:“我聽說你師父師娘待你很好,把莊上許多事都交給你管了是不是?”


    柳惜見道:“是啊。在小鄭國的時候,我和爹爹沒吃沒喝,到了萬古山莊,別人有的我都有,還有那麽多待我極好的師兄師姐,這輩子,我都不會再回到小鄭國去,更加不會背叛我師父師娘!”


    車懷素哈哈大笑,半晌才說道:“是麽,那你是想化成一堆白骨了?”


    柳惜見道:“誰最後不是化為一堆白骨呢?公主你不是嗎?你的父皇、皇兄不是嗎?”


    車懷素斂笑不語,沉思良久,正欲再說,梅渡言卻道:“船家,你醒了。”他這話音不小,便是有意讓車懷素和柳惜見兩人聽到。


    車懷素回到船艙去,那船家迷迷糊糊,精神略複後,車懷素便讓他靠岸歇息,那船家向來聽主顧吩咐行事,將船停了在岸邊。車懷素趁船家不留意,點了他昏睡穴,又再來勸說柳惜見。柳惜見仍是不答應,糾纏了半夜無果,車懷素方閉口,到了船艙中盤膝打坐。白珍已偎依著梅渡言睡著了。柳惜見才從昏迷中轉醒,卻不想再睡,倚船桅望著天幕的寒星,暗思取解藥的法子。但河風吹得浪水一陣一陣拍打在船身上,柳惜見又才知自己服了“銷肌丸”這樣的毒藥,心緒甚壞,被那水聲攪得越發煩躁,忍不住重重拍了一下船舷。


    白珍和梅渡言被這聲音擾醒,白珍見柳惜見一人獨坐在外,起身走到她身邊,道:“柳姑娘,你不睡一會兒麽?”


    柳惜見道:“我不想睡?”她頓了頓,問白珍道:“白姑娘,車懷素她真給我吃了毒藥了?”


    白珍道:“是。”


    梅渡言也走出艙來,道:“你吃了,珍兒也吃了。”


    柳惜見望回白珍,道:“她也給你吃了‘銷肌丸’?”


    白珍低低應了一聲,柳惜見看向梅渡言,問道:“那你呢?”


    梅渡言道:“我沒吃。”


    柳惜見一手扶上船桅,道:“你師父是要用白姑娘威脅你為她做事吧?”


    梅渡言不答,柳惜見在黑夜中也見不到他臉色,卻聽見他輕輕歎息一聲,如此一來,她便知自己所想不錯。


    車懷素在船艙中將他三人的說話全聽在耳中,卻沒加理會。


    捱到了天明,車懷素叫船家熬了些粥給各人吃了,便在要開船之時,眾人忽聽身後傳來一人聲道:“車懷素,把咱們惜見留下!”聲若雷霆,震得各人耳膜微痛,白珍更是直接用雙手捂住耳朵。


    柳惜見認得那是鹿關秋的聲音,忙回身喊道:“太師叔。”一回身,隻見一艘小船離了自己坐船五六丈遠,一白發老者佇立船頭,威風凜凜,正是鹿關秋。他身後還有五個年輕弟子,人人持劍而立。


    車懷素站立在船艙之外,高聲喊道:“是萬古山莊的鹿英雄嗎?”


    鹿關秋道:“正是,柳惜見是我萬古山莊弟子,車女俠將她帶走,這是何意?”


    車懷素道:“何意?我要常莊主善待我徒弟飛瓊,自然,隻要他肯放了飛瓊,我便也放了柳惜見。”


    鹿關秋道:“車飛瓊意欲盜取萬古山莊聖物,罪不容赦,莊主留她一命,讓她在萬古山莊度過餘生,已是寬宏大量,車女俠該懂江湖規矩。”


    車懷素道:“我隻知道,常澤扣押我徒弟,也是罪過,我把她徒弟抓了,懲治懲治他,讓他不要太小瞧人!”


    鹿關秋臉一板,道:“這麽說,車女俠是不肯放了我徒孫了?”


    車懷素道:“鹿英雄,眼下可是你這個小徒孫離不得我了,我給她服了‘枯骨散’,隻要七天不服解藥,那她就會全身潰爛,不出兩日,變成一堆白骨。你們要想讓她死,盡管把她帶回去。”


    鹿關秋一聽,驚怒交加,雙眼移去望柳惜見。


    車懷素得意洋洋道:“鹿英雄,你回去叫常莊主放了我徒弟,我也必定叫柳惜見安安康康回去。”


    鹿關秋也不回頭,低聲同身後的弟子們道:“我找老賊婆搶解藥,你們救惜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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