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惜見回到萬古山莊時,莊內仍是鬧哄哄一片。她到了自己屋中,便把方才的行頭全燒了。適才同聞孝法一場劇鬥,傷口疼痛起來,這時取藥來吃了,方才打開四麵窗戶,將那煙氣散盡。


    此時還未天明,柳惜見料想有蔣生等看守金家人,不會有什麽差錯,便不去湊熱鬧,躺下了安歇。不知過了幾時,她聽見院中有人說話,方才起身。開門往外一瞧,見是單冬雪和衛儀卿在院中談話,兩人說的正是昨夜之事。


    單冬雪本是來給柳惜見送藥的,但被衛儀卿叫住了問事。柳惜見挨近聽了,得知金家眾人並未被劫走,反是來救人的金家弟子被抓住了。隻是聽單冬雪言語,常澤對白珍被救一事甚是氣怒。於萬護已被收押,而皮紹擅闖萬古山莊,常澤另外追責,已叫人送了信到蜀州,與皮家知會一聲。至於梅渡言和柳惜見扮做的那男子要如何處置,是否追查,常澤卻沒說。高山前去東陽湖擾亂,正巧後來金家也去了,萬古山莊弟子把他當做與金家一夥的,並沒多心。


    眾人均知柳惜見身上帶傷,連日來一直居家靜養,加之莊上的事有師長們做主,是以昨夜有人來鬧事柳惜見未去救援,倒也沒人追問她因由。


    單冬雪將藥給了柳惜見,便即離去。這日,柳惜見得了閑便去尋李允然與驚霧,所問也是常澤對昨日之事的處置,二人所說與單冬雪所說無異。


    言談間,李允然又道:“今日便是與金家約好的十五日之期,可怎麽過了大半日還是不見金家拿劍來換人。”


    柳惜見想了一想,道:“如果金家沒拿劍來換人,而師父又沒殺鄒無晉他們的話,那興許是金家幾日前派來送信的人,讓師父寬限時日了吧。”


    李允然和驚霧一想有理,幾人索性一起坐到晚間,看金家來是不來。可等到了天黑,也不見金家派一人來。各人見得劍無望,心下均是失落,不過多時便也散了。


    柳惜見回到自己住處,不住思索金起陸設的那磁圖被盜的假局,待將各事想明白,方才睡下。那日他與聞孝法打鬥過後,傷情隱有惡化之勢,往後幾日,宮唯又給她增了兩副藥。


    這日,柳惜見正在屋中坐著,一弟子進來傳話,要她到客廳去。柳惜見問是何事,那弟子道:“車懷素車前輩帶了他的弟子來訪。”


    柳惜見大是詫異,又問道:“她的弟子?是誰?”


    那弟子道:“是個叫梅渡言的。”


    柳惜見心中惴惴,一時怕常澤向梅渡言追責,一時怕自己身兼外派武功一事敗露。她隨那弟子出門時,問道:“車懷素是為了什麽事來的,師妹你可知道?”


    那弟子道:“不知道,她一來,便和莊主說想要見你。”


    柳惜見凝定心神,隨那弟子到了廳上,見梅渡言與白珍並肩立在一灰衣婆婆之後。那婆婆看去六十多歲年紀,一頭黑白相參的頭發用一隻金冠束好。麵上雖有皺紋,但肌膚甚白,一雙眼睛更無老年人的渾濁,同樣的漆黑晶亮,向人掃來,頗有威嚴。


    柳惜見向那婆婆看去,心道:“這便是車懷素嗎。”那婆婆卻也向她不住打量。


    常澤夫婦坐在主位,見柳惜見到來,與她引見了客人。那婆婆正是車懷素,常澤不知柳惜見認得梅渡言和白珍,也給她引見二人。柳惜見同眾人見過禮,便想退回到師父師娘身後,車懷素卻叫道:“柳姑娘且慢。”


    柳惜見心中一顫,轉回身道:“是,不知前輩有何吩咐?”


    車懷素問道:“姑娘是何方人氏?怎地拜入萬古山莊門下的?”


    常澤夫婦對望一眼,心中皆是疑惑,不知車懷素怎會問起柳惜見的過往來。


    柳惜見道:“晚輩本是坪洲人,十三年前,坪洲鬧水災,家裏人都餓死了,隻剩下爹爹和我。爹爹帶了我到北邊來避難,這便入了萬古山莊做雜役。承蒙師父看得起,收了我做徒弟。”


    車懷素點點頭,朝常澤說道:“常莊主好眼光,收得這樣的佳弟子。”


    常澤謙遜兩句,柳惜見看車懷素無別的話問,便到了師父師娘身後立定。她一離了常澤夫婦眼光,便投目向梅渡言和白珍瞧去,不明他們何以又返回萬古山莊。


    那夜梅渡言救出白珍後,匆匆與展泉山他們道別便即離開晉安,但二人到了原陽縣時,正遇到車懷素。車懷素與梅渡言幾年前生了嫌疑,已有不和,此次車懷素北上便是為了救車飛瓊,她在途中與梅渡言遇合,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便把梅渡言與白珍一起逼了來。她本是小鄭國朝廷的重要人物,在途中聽梅渡言和白珍說起柳惜見知曉小鄭國人事,因此到了萬古山莊,並不說車飛瓊的事,反是先讓常澤夫婦叫了柳惜見來,見她一麵。


    車懷素道:“常莊主,老身今日來有個不情之請,日前被貴莊扣下的車飛瓊是老身的徒弟。這徒弟不懂事,擅闖貴莊,罪過不小。但她年幼無知,還請莊主饒過了她這一回。”


    常澤道:“前輩,車姑娘的罪過不止是闖莊,更在貪奪我莊聖物。萬古山莊從前處置覬覦咱們聖物的人,都是一劍斬殺的。”


    車飛瓊麵上閃過一絲不悅,卻仍是強顏笑道:“老身與常莊主你的父親曾有過一點交情,還望常莊主瞧在老莊主的麵上,饒恕了我這糊塗徒弟吧。”


    常澤微笑道:“前輩曾有恩於先父,此恩晚輩一直記著,是以幾日前這位梅少俠闖到萬古山莊來時,晚輩沒有為難他,放他走了。前輩的往日的恩情萬古山莊已在這位少俠身上償還過了。那位車姑娘實是犯了萬古山莊的重罪,晚輩若饒了她,那是無法和萬古山莊的先祖們交代的。何況我為一派之主,若帶頭壞了規矩,那也無顏麵去見這莊裏的同門呀。此情還望前輩知悉。但念在前輩與先父的交情,咱們萬古山莊可以不殺車姑娘,隻是她要留在萬古山莊,今後不得踏出萬古山莊一步。”


    梅渡言聽罷,眼望柳惜見,心道:“你說的果然不錯。”


    車懷素麵色已不像先前那般和軟,問梅渡言道:“渡言,你真也闖過萬古山莊嗎?”


    梅渡言道:“是,師父。”


    車懷素凝眉道:“你為何闖到人家的莊裏來?”


    梅渡言道:“弟子是想救師妹出來,但一直沒能成。”


    車懷素靜默片刻,說道:“常莊主是不肯放了飛瓊,要把她關在萬古山莊一輩子了?”


    常澤道:“規矩所在,隻得如此。不過請前輩放心,萬古山莊定不會薄待了車姑娘。”


    車懷素淡淡一笑,道:“常莊主,我與老莊主的交情是隻能保住我的一個徒兒了?”


    常澤道:“前輩若是這麽說,也可以。”


    車懷素道:“既然如此,那莊主現下便可把渡言帶去關押,放了飛瓊吧。”


    各人大驚,皆沒想到車懷素會這般行事。


    常澤執掌萬古山莊多年,也是頭次遇到這樣的請求,一時倒不知如何回應。


    車懷素又道:“我這兩個徒兒都做錯了事,我與常老莊主的交情既隻能救一人,那便救飛瓊,渡言麽……,莊主你如今再處置他不遲。”


    白珍初聞車懷素言語,心中也是大急,但隨即想,自己已與梅渡言定了終身,不論他身處何處,自己總是陪伴他左右,不離他片刻便是。梅渡言若留在萬古山莊坐牢,自己同他一塊坐牢。梅渡言若是被殺,自己也咬舌自盡隨他而去。當下伸出一隻小手,去握住梅渡言手。


    梅渡言與車懷素雖生了嫌隙,但想不到師父做的這樣絕,好不寒心。正在傷心之時,忽覺一隻軟綿綿柔溫溫的手握上自己手,他知是白珍,雙目便向白珍瞧去,見她麵含微笑,卻透出一股堅定之氣,隨即明白她心意,心中隻覺有了支持,悲哀之心消散大半。


    常澤略一沉吟,回車懷素道:“車前輩,可是這梅少俠我已經放過他了,早前的恩情便已算償過了,這……這已經兩清。前輩隻對先父施過一次恩,我也放了梅少俠一次。前輩再無恩情來抵,便是你再把梅少俠送來,我也不能放過車姑娘。”常澤這話實可說是無理無恥,但車飛瓊想要搶奪龍首刀,這背後是誰指使的,常澤都尚未查清,這時若把車飛瓊放了,無異於放虎歸山。因此,便索性厚顏無恥,一毫一厘地與車懷素討價還價。


    車懷素聽了常澤的話,臉色一變,冷冷道:“常莊主當真要做的這樣絕。”


    常澤道:“並非常某心硬,車姑娘犯了過錯,才是她受禁之因。”


    車懷素冷笑道:“常莊主還是鐵麵無私了。”


    常澤正要答話,卻聽得有弟子來報:“莊主,金家派人來了。”


    常澤道:“是誰?”


    那報訊的弟子道:“是彭簾風、任浮生、張圭三位。”


    常澤道:“請進來。”那弟子接引人去了。常澤回望車懷素,同她道:“前輩,晚輩要接見新客,怕對前輩招呼不周,前輩今日不若先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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