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惜見照著一道眉和尚所指,來到東牆。可那府宅著實不小,一道東牆內又用短垣隔做幾個院子,每院置造石桌石凳。


    柳惜見夜中不能明辨棗樹,隻得靠石桌石凳尋地,可偏偏石桌石凳眾多,她接連幾次找錯。也正因此耽誤了時刻,直拖至司馬罄在佛堂外大叫她仍沒尋到關押展泉山的地牢。


    柳惜見聽得三聲大喊,“司馬徽,關無奇,我司馬罄出來了”,不由得狂喜,心道:“正好,你們這麽大喊大叫,給我引走多餘的人。”她卻不知,這三聲發喊乃是司馬罄有意為之。


    她隱身在暗處,看著一個個家丁模樣的人急惶惶提著刀劍棍棒從屋中奔出。待得稍靜,方現身尋一道眉說的那棵棗樹。


    尋至最末一間院子,她才見棗樹。趁人被引走,緊抓時機摁幾個石凳,摁動第二個石凳時,那石凳“隆隆”下陷。


    柳惜見喜笑顏開,看那棗樹之旁也“隆隆”發響,果然呈露出個如桌大的洞口來。她走至洞口,向下張望,驀地裏洞底飛出一黑物。


    柳惜見急躲向一旁,還不及站定,便有一人從洞底竄出。柳惜見往後急躍,那人腰肢一扭,落在柳惜見身前不遠。


    月色朧明,柳惜見看那人身形是個女子,容貌瞧得不甚清楚。


    那女子先開口道:“你是誰?”


    柳惜見道:“一道眉。”


    那女子喃喃道:“一道眉。”又高聲說道:“哪有這樣的名字!”


    柳惜見道:“你愛信不信。讓開!我要下去!”


    那女子道:“要下去?好大的口氣。”她抬頭望了一眼月亮,續道:“他朋友不多,找到這裏來的,你是第二個。”那女子歎了口氣,再道:“你是泉山的什麽人?敵人還是朋友?”


    柳惜見道:“是敵人如何?是朋友又如何?”


    那女子輕輕笑道:“是敵人麽,我還可以放你去見他一麵,然後……”她歇了片刻,道:“然後再把你殺了!要是朋友的話,我現在就殺了你,你連他的麵也別想見!”


    柳惜見聽這女子說話語氣,與展泉山似有些宿怨,心中卻不禁有絲絲快意。她笑了一笑,說道:“不是仇人,不是朋友,我和他,是陌路人。”


    那女子微怔了一怔,緩緩道:“陌路人……陌路人……”


    柳惜見道:“在下要見見這個陌路人。”


    那女子道:“你油嘴滑舌的,不讓你見。”


    柳惜見道:“得罪了!”說罷,身子倏地拔起,向那女子衝去。那女子瞧不清柳惜見所出招式,隻得閃躲,柳惜見無功夫和她糾纏,隻欲速戰速決,當下又再向那女子進招。


    那女子和柳惜見拆了十餘招,頗覺吃力,從腰間解下一銀閃閃的物事來,敞拉在胸前。此處離牢洞中燈火稍遠,柳惜見在黑暗中隻見那女子腰上有一段白布,她原以為那是條白色腰帶,直至這時那女子解下,張開那白色物事,她才瞧清那竟是像漁網一樣的東西。柳惜見暗道:“看樣子是件兵刃,古古怪怪的,也不知有什麽厲害。”


    那女子冷笑一聲,說道:“果然有點本事,怪不得敢來這裏。”


    柳惜見抽出短劍,那女子見了那白色劍鞘,說道:“那劍怎會在你身上?”


    柳惜見道:“它自個長腿跑到我這來的。”


    那女子沉聲道:“你這個家夥,沒一句可信的話。”話音甫畢,將那漁網似的東西掃向柳惜見。那物鋪來的一瞬,宛如陡然間長大了數尺,“哐”地一聲,那物邊緣擊打在牆上,原來竟直從那女子手中延伸至牆角,若不是被牆垣所阻,隻怕還會展張。


    柳惜見此刻立身在那物之上,驚魂未定。適才她看那物卷來,原想後退,可退了幾步,那物便是緊隨在後,她將退至牆根,眼看再無可退,身子上翻,躍上那物。


    柳惜見看那女子扯住那物一端,另一端黏在牆上,其形便如張了一半的折扇。漁網樣的網格此刻已成了蛛網般的銀絲網格,中心絲密外緣絲疏。而自己立於其上,那物竟是絲毫不蕩晃,柳惜見心中大覺奇異。


    此時,佛堂那麵傳來呼喝打鬥之聲。她二人往佛堂的朝向望了一眼,又回過頭來。


    那女子“哼”地一聲,一手急拉,銀光如電一閃,那物竟似噴泉上湧,柳惜見腳下支撐處塌落,她看那女子是要用那物來網住自己,暗叫:“不好。”右腳忙踏在左腳上,借力向上急縱。


    那女子眼看柳惜見身子墜下,但忽而身影直上,與自己兵刃一般的奇速衝宵。她知自己手中兵刃厲害,也不過分憂急柳惜見會逃脫。正靜下心之際,忽覺手上一抖,自己的兵刃居然從空中墮落。柳惜見身影飄蕩,落在一棵樹的高稍上。


    那女子使勁一扯,她兵刃縮成塊銀色樣的綢布落在手中。她瞧了瞧自己手中兵刃,又望了望高梢頭上的柳惜見,滿臉驚疑,心道:“這人竟能躲得過‘千千結’。”


    她不知柳惜見此時卻在另一旁心驚,柳惜見逃得過她手上的“千千結”,還真不是純以輕功飛縱。“千千結”是人造的神兵,自有一股狂猛之勁,一經人縱後便急進往前,不逢強阻,兵主不撤,無有滯礙。柳惜見是肉體凡胎,各樣精神作用,行速有增有減,絕難及“千千結”這件神兵。方才“千千結”本已觸到她腳踝,她急中運使內力下壓,這才迫使“千千結”下沉,自己不致被擒。


    柳惜見嚐過那女子手中兵刃的厲害,不敢硬以身碰。雙目在院中搜尋片刻,目光落在那石桌上。她從懷中摸出兩枚銅錢,向那女子發出,那女子跳閃在側,柳惜見在她疏神之際,飛身到石桌之旁,足上運內力踢起一個石凳,向那女子衝撞過去。那女子躍起,柳惜見看她躍起的勁勢,手上催運內力,提拔起石桌朝那女子所在揮去。


    那女子還未立定,石桌已飛至身前不遠處,惶駭之下,手中撒出“千千結”來網羅,柳惜見一喜,足尖輕輕一點,身子掠飛出去,到了那女子身後,伸指一點,封住她穴道。那女子立時動彈不得,“千千結”裹著石桌轟然落地,炸起一聲巨響。


    柳惜見怕刁信等人會趕來,製住那女子後便即奔到地牢洞口,俯身下望。地底甚為寬敞,燈火通明,還有梳妝台,書架、書案、屏風等物,布置如尋常屋子一般,竟不像間牢室。


    正對地牢口的地麵果然鋪著塊白色磚石,餘地皆是青色石磚所鋪。柳惜見頭一偏斜,看左邊的床上躺的有人,叫道:“展泉山,是你麽?”


    那人懶懶道:“你來了。”


    柳惜見聽那人說話的聲音語氣,已知是展泉山不錯。不過她對一道眉所說不敢全信,走去棗樹下搬起一個石凳,往地牢白色磚石旁的青色地磚上扔去,“嘭”地一聲震響,一塊青色地磚上被砸出許多細細密密的裂紋,石凳滑到另一塊青石上去。


    展泉山被驚得從床上坐起,後看是柳惜見扔下的石凳,說道:“我還以為你要謀害師尊呢。”說罷,又躺倒在床上。


    柳惜見道:“你沒被鎖著,怎地自己不上來?”


    展泉山不答,柳惜見這才想道:“是啊,他手腳上並無綁縛,怎地自己不逃出來。”又思道:“那女子除了手上的怪網,武功沒什麽了不起,展泉山對付她綽綽有餘,難道是展泉山不願走?美人計?”


    柳惜見衝地下喊道:“展泉山,你走是不走?”


    展泉山輕歎口氣,道:“你下來,帶我上去。”


    柳惜見躍下,避開白色地磚,落定在青磚之上。但聞得鼻中傳來陣陣幽香,往旁一瞥,隻見左邊置著一把古琴,古琴不遠之處置著一個蟠龍香爐。柳惜見幾步來到床前,扶起展泉山,瞧他衣履鮮潔,與那同囚地下的司馬罄全是兩種光景。


    展泉山在地上行了兩步,柳惜見看他腳下緩浮,與往日大不相同,正想開口詢問,展泉山卻已來到洞口下,說道:“帶我上去。”


    柳惜見抓起他後背衣服,一縱出了地牢,落在那女子身前。她這會兒隱隱猜出展泉山失了武功,不再多問。


    無人出聲,柳惜見瞧向地上裹著石桌的銀網,心道:“這倒是件好物。”一時竟生了據為己有之意,片時後才想道:“無恥!這不成了和金家一樣的人了麽。”轉而問展泉山道:“你要去哪?”


    展泉山側轉過頭來看柳惜見,半晌不語,柳惜見道:“我是路過這裏的,還有同門跟著。”


    佛堂那麵仍有打鬥聲傳來,展泉山冷笑道:“怎麽?你還攛掇了你的同門來救我?”


    柳惜見聽他言語中大有譏諷之意,白了他一眼,說道:“那我給你找個客店住下吧。”


    展泉山瞧著那女子,說道:“把她啞穴解了。”


    柳惜見依言解了那女子啞穴,那女子望著展泉山道:“你又要走了,是不是,這次,你是再不會回來的了。”


    借著牢洞中的亮光,柳惜見見那女子柔目含淚,便要落下。


    展泉山道:“從前的恨,這三年我已還清了,往後咱們便像這孩子說的,是陌路人。”說著,眼角瞟向柳惜見。


    那女子閉目,低聲哀泣。


    展泉山轉頭看向柳惜見,道:“你把那‘千千結’收了。”說著指了指裹著那石桌的銀網。


    柳惜見道:“這個?”又指了指那女子道:“是她的。”


    展泉山道:“那是我的,你幫我收起來。”


    那女子道:“你連‘千千結’也不肯留給我?”


    柳惜見瞧他二人神氣,明白過來,心道:“展泉山這樣的家夥還有什麽風流孽債?”


    展泉山也不答那女子的話,又同柳惜見道:“去把那物收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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