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金家弟子的人聲越集越密,柳惜見行了一陣聽得四麵皆有說話之聲,見身旁有棵大樹,尚算高大,她提氣躍上樹去,隱身在枝葉繁茂的枝椏之上。柳惜見胸中滯存內力雖被年中聖化掉部分,但尚有餘積,此時提氣上行,胸口仍是有些疼痛,她上了樹後,一手攀著樹幹,一手按胸舒氣,半晌方覺好些。


    此時金家眾弟子已搜尋到柳惜見藏身那樹的樹腳,柳惜見定睛看著下方,大略數了金家弟子人頭,居然有五十人之多。


    窺聽地下說話之聲,偶然得知竟還有金家弟子趕赴洛水鎮,柳惜見撫額暗歎。看得一眾金家弟子尋向別處,漸走漸遠,她心才稍安,也不去別處,便靜靜在那樹上待著。


    等了兩刻鍾的時候,又有一撥金家弟子路過,這撥人比頭撥人少了一半,喜得天慢慢暗下,縱有人抬頭張望也看不見柳惜見。


    等天黑下,柳惜見大了膽子在樹上縱躍而行,欲從半空樹梢借路下山。此招見效,小半個時辰後,柳惜見已退至山下。此時夜色掩人,她路上縱是遇逢追兵,急借草木隱藏,也都躲了過去。


    下山行了數裏,柳惜見聽聞山上人聲鼎沸,轉身回看,所見情景不由得嚇了她一跳。原來那山有幾處起了火,山腳有三處,山腰有兩處,山頂一處,火已成勢,都已燒出幾丈方圓。山腳處火把陳如列星,有時緩緩挪移。原來天黑金家人尋不著柳惜見便放火燒山。


    柳惜見看了片時,道:“虧得我早一刻溜了,不然不被燒死也要被砍死。”她也不敢多留,當即從山間小路前行,離了危地。


    柳惜見原想回一鳴酒家去尋安玖兒等人,可她於洛水鎮路道不熟,此時又是在荒郊野外,黑幕沉沉,行著行著便迷了路。到了一處高粱地旁,胸口疼痛加劇,柳惜見看離金家弟子聚集的山頭已遠,便鑽進高粱叢深處去,砍了一小簇高粱堆於地上,躺下歇息。


    她一日鏖戰,又有傷在身,早已疲憊不堪,躺下不多時便睡了過去。不知過去多少時候,再醒時柳惜見卻是被痛醒的,原來深夜降露,天氣轉寒,她沉睡之際不知不覺如常運內力禦寒,胸中這便又痛起來。


    這回醒來,雖仍困倦,柳惜見卻不敢再睡下去,歇了一陣,走出那高粱地,再尋出路。她未拿到“七日絕命散”的解藥,年中聖雖說會幫著設法取藥,可未必便能順順當當拿到,是以不想就此回璞明寺,而再回一鳴酒家去與安玖兒的人匯合,重新設法奪解藥,如此一來也多了分把握。


    她所在四麵皆是莊稼地,料想近處定住得有人家,慢慢沿山道下去,走得一盞茶功夫,終到了一個村莊,此時天色未明,柳惜見也尋不到人問路,隻好在一戶人家的簷下避露。約摸過了半個時辰,便聞雞鳴。


    她提了劍長舒一口氣,不住在簷下來回走動,忽聽得後麵有人道:“前麵有人,去問問洛水鎮怎麽走?”


    柳惜見大驚,心道:“怎地受了些傷,連背後有人都聽不出了。”她轉過身去,見前麵有兩人仗劍走來。柳惜見道:“是誰?”


    那兩人也不知是誰,問道:“你是誰?”


    柳惜見聽那人說話聲音不熟,此際她又遭人追拿,不敢報以真名真姓,便道:“我是陵城章二爺門下弟子,不知前麵的可是徽州金家的朋友?”陵城章二爺說的便是章翼濟,章翼濟是家中次子,他人武功說不上高明,家資卻厚,武林中人多有得他金錢相助者,年歲久了便被人稱作“章二爺”。柳惜見怕說地方話被那兩人認出晉安口音,便用官話與那兩人相談。


    前麵兩人轉眼即至眼前,柳惜見暗呼:“來得好快。”


    一人道:“哦,原來是章二爺門下。”


    柳惜見隱隱見那兩人麵容,均留有長須,看去並非年輕弟子,問道:“不知如何稱呼二位?”


    一人道:“徽州金門鄒無晉。”


    柳惜見心受大震,想道:“王大傻子的師父,他也來了。”躬身說道:“原來是鄒前輩,失敬失敬。方才晚輩若有無禮之處,還望前輩莫要怪罪。”這時知那人是鄒無晉,柳惜見又想:“不錯,聽聲音是像他的。”


    鄒無晉道:“你是章二爺的弟子,在這作甚?”


    柳惜見道:“晚輩隨師兄和金家的眾師兄弟一起追拿柳惜見,兩個時辰前咱們在那邊的山上見她蹤跡,卻找不著人,便放火燒山,山燒光後在一方石崖上尋到了她屍首。可在她屍身上沒尋到白水銀珠,師兄們不知該回來還是留在那等天明在土灰裏找尋,讓我和楊師弟回去請示師父。楊師弟是這村裏的人,方才到這,他讓我在這等他,他回去一趟,我問他回去作甚他也不說,也不帶我去,我便隻好在這等他了。”


    鄒無晉身旁另一人道:“你叫什麽名字?”


    柳惜見道:“晚輩李仲祥。”章翼濟收徒不嫌多,有一百多個弟子,此是眾所周知,柳惜見料想鄒無晉等人定也認不全,便隨意謅了個假名。


    鄒無晉道:“羅師弟,你看這小子說的是真是假。”


    柳惜見聽鄒無晉口稱身旁之人為“羅師弟”,心道:“羅師弟?難道是羅鬆雲?原來又是八大高手,怪不得來的一點聲音也沒有。”她這念頭轉完,答道:“兩位前輩,晚輩說的是真的呀。”


    鄒無晉身旁之人正是羅鬆雲,他和鄒無晉被金起陸派去尋從西域來的兩個敵人,正巧尋到洛水鎮左近這一帶來,兩人還沒到洛水鎮,便遇著了回金家報訊的弟子,聽說趙賢安、古鎮康被柳惜見所殺,江時安、金化機被柳惜見所擄等事,便趕來相助。可兩人不認得去洛水鎮的路,方才看到柳惜見,鄒無晉最先說話,而所說便是問路的事。


    羅鬆雲較鄒無晉謹慎,最先想到的不是問路而是大半夜的怎會有人在村裏路上走動。起先他還以為是小毛賊偷盜,聽了柳惜見一番話後也在思索眼前這“李仲祥”的話是真是假。


    柳惜見心道:“他們方才說問問洛水鎮怎麽走,那是才來到洛水鎮了,想來許多事還是不知道的,那……”她念頭還沒轉完,鄒無晉便道:“你說放火燒山,燒的哪座山?”


    柳惜見道:“晚輩聽李師弟說那山叫大新山。”她說著指了指前麵遠處的兩座山影,道:“拐過這兩座山再走一陣,便是大新山了。如今那山才燒過,好認得很。”


    鄒無晉和羅鬆雲不言語,柳惜見道:“兩位前輩是要……”她一句話沒說完,羅鬆雲便一拳襲來,勁風撲麵,柳惜見正想躲開,忽然想到:“無緣無故,又這會兒才動手,不對,他們是要試探我功夫。”她想到此處,閃躲時有意慢了,羅鬆雲那一拳打在柳惜見左邊顴骨上,柳惜見疼得流淚,暗罵:“羅老頭可惡,等我哪一天也把你打一拳!”


    羅鬆雲看著便要往柳惜見手臂上抓來,柳惜見終是女子,肢體與男子有異,這手臂可不如尋常男子粗壯,縱是著了男裝人眼瞧不出來,可若觸到總怕會惹人疑心,尤其是像羅鬆雲、鄒無晉這般的老江湖。因此,這關頭羅鬆雲向她抓來時,柳惜見舉劍打向他手。羅鬆雲抓住柳惜見佩劍,一扯摔朝前。


    眼看羅鬆雲再要一腳踢來,柳惜見作勢去掀抬他腿,羅鬆雲收腿另換了一隻腳踢來,她故作躲不開之態,被羅鬆雲踢中小腹,翻滾倒地。


    柳惜見大叫:“我和你們無冤無仇,你們怎地無故說打便打?陵城章家雖及不上徽州金家,可好歹也是能叫得上名的,也罷了,如今白水銀珠找不著,章家弟子平白無故挨了你們金家人的打,我看是該勸師父回去了,這金芒劍也沒有留在洛水鎮的必要了。哼!好人沒好報,還和你們金家去捉了一夜的敵人呢,竟落得這樣的回報!”


    羅鬆雲試了兩招,看“李仲祥”武功平平,確像是章翼濟調教出來的弟子,已消了幾分疑心。他知章翼濟護短,“李仲祥”擺明了要回去告狀,且又用金芒劍威脅,他一時倒也真有幾分後悔出手了,道:“李賢侄莫怪,我是怕有人冒用陵城章家人的身份,這才出手試探,可傷到你沒有?”


    柳惜見心中暗罵:“別讓我有製住你的那一日,不然加倍討還。”口中道:“前輩武功卓絕,小子這三腳貓功夫怎能不傷。”


    羅鬆雲道:“這可對不住了。”說罷轉身撿了“李仲祥”佩劍交還。


    柳惜見小腹上被踢,是真的痛,這會一手揉腹一手去拿劍,誰知那劍卻拿不脫羅鬆雲手,柳惜見知羅鬆雲又要試自己內力,慍怒之餘也想要讚他思想周密。


    劍拿不回來,柳惜見道:“羅爺方才說了的對不住,這會子又要折騰什麽?章家再不濟,也容不得外人戲耍,你們金家若無誠心,便莫要多留好話哄人。”


    鄒無晉道:“羅師弟,快把劍還給師侄。”


    羅鬆雲道:“是,師兄。”


    柳惜見伸手去,將劍取回。


    鄒無晉道:“賢侄,代咱們向你師父問好。”


    柳惜見“哼”的一聲,高聲喝道:“楊師弟,你要走不走?再不走,你師兄我便沒命去拜見師父了。”她這胡喊一通,羅鬆雲道:“賢侄,你誤會了……”說著便要來拉柳惜見手,柳惜見趕忙拂袖站遠,道:“李某無名小卒,擔不起羅爺一聲賢侄。”


    鄒無晉和羅鬆雲全沒想到“李仲祥”這樣不給他們麵子,心中略微有氣。


    柳惜見再大喊道:“楊桐,還不來,要我去找你麽?”語氣甚是憤怒。一麵說一麵往村中左邊的道路走去。如此喊叫,驚起村中各戶人家犬吠,一時間四處是犬吠之聲。


    鄒無晉道:“這小輩好大的火氣。”羅鬆雲不言語,鄒無晉又道:“咱們往他說的那座山去看看。”


    柳惜見離鄒、羅二人遠些,便加快了步子,她還沒走出那村,便聽得羅鬆雲道:“不對,快追,別讓他跑了。”


    柳惜見大急,看看左右,見左手邊是口井,前麵右手邊的人家門戶高大,築有長牆,她急進往前,躍入那戶人家牆內。這一躍一縱之際她提氣運使內勁,胸口又痛起來,舒了口氣方覺好些。入內見這戶人家院中敞闊,房屋相連,卻無藏身之處,不由大急。正在此時,一條黑影伏地竄出,“汪汪”狂叫不止,卻是一條猛犬。柳惜見忙退兩步,摸出一枚銅錢打向那狗腦袋,那狗慘嚎一聲倒地。


    柳惜見時時留心路上有無說話聲,這時聽得鄒無晉道:“前麵狗叫聲不一樣!”聲音已在不遠處,柳惜見四下裏找尋,還是不見有能藏身的地方,正焦急時,又聽得牆外羅鬆雲道:“聲音是從這裏傳出來的,進去看看。”


    柳惜見狠了心,跑去一腳踢開正屋的門,屋中人早已被犬吠聲醒了,這時罵罵咧咧起來。這戶人家是村中的財主,家中有不少下人,聽見了動靜紛紛起來。


    柳惜見進屋搬出兩隻花瓶來,放在院心中。黑夜中她也不知那花瓶值多少價,隻是進得屋見花瓶最顯眼便搬了出來。花瓶置在院心中後,柳惜見跑到廊下無門的牆邊等了片刻,見牆外躍進兩個人影站在院中,便大喊:“有賊呀,快抓賊,他們偷了東西啦。”她說這話時特意變了聲音,聽起來和原先有些不同,她又站在人家牆邊喊話,深處暗影中,鄒、羅二人一時沒認出來,隻以為說話人是主人家。


    那屋中人聲大起,已有人光著腳跑了出來。一眼看見院中的鄒無晉和羅鬆雲,便上前將二人圍起來,有人抄起掃帚,有人撿了院中堆放的磨刀石,才從屋裏出來的有人拿了長凳或是門閂也圍將過來。


    鄒無晉和羅鬆雲知“李仲祥”誣陷自己,但主人家人心激憤,人又眾多,他二人怎樣分說也不能平息眾怒。柳惜見進院後看這戶人家屋子眾多,料想這家人如非村中大戶人家也該是子嗣繁多之家,情急之中便想讓他們來纏住鄒、羅二人。她知武林中人有規矩,不得對尋常不會武藝的百姓動手,這才冒險引鄒、羅二人進來,冤枉兩人是賊盜,引得主人家責問,好拖一拖追兵。


    柳惜見趁鄒無晉和羅鬆雲背對自己與主人家爭說時,展開輕功躍牆出去。鄒無晉和羅鬆雲本來內功甚高,照說柳惜見離去的風聲響動他二人當聽得見,但此時主人家七嘴八舌來問罪,聲音嘈雜,他二人又要分神與人解釋,便未留意施展輕工時引動的小小風聲,這才讓柳惜見輕易躍牆出去。天色昏黑,本就目難見物,主人家又隻顧與鄒、羅兩人講理,更加不知始作俑者已越牆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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