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


    溫白幾乎是同一時間發出質問,伶舟霧竟然還有沒有算到的地方?難道他忽視了什麽很重要的地方嗎?


    宮煜還是頭一次看見溫白這副意料之外的模樣,他笑著,往前邁出一大步,悠悠然走著:“好好想想吧,不寒山那次意外,真的隻是意外嗎?大師兄!”


    少年郎在前麵肆意的笑,身後那白衣風塵卻愣在原地,凝望著身前的少年步子越走越快,越走越遠,直到那瀟灑不羈的背影逐漸變成血肉模糊的血衣,在他眼中凝成實質,再也分辨不清。


    “白雲滿地江湖闊,著我逍遙自在行。”宮煜立身於屍山血海中,慘淡一笑。


    大紅的衣袍隨風飄蕩,明豔張揚,一時之間竟讓人分不清究竟是衣袍太紅,還是少年的血太熱。


    這場大戰來得太快,快到所有人都來不及說聲平安。


    雙方交戰,死傷無數,修真界不少門派已然全派陣亡,所剩修士寥寥無幾。


    “得,知道你修的是逍遙道,被打得這麽慘,還逍遙個屁!”薛不聞罵罵咧咧地推開壓在自己身上的屍體,從裏麵鑽出來。


    “你說這群老不死的打不過我們就跑,咱們折了這麽多人,難道就讓他這樣跑了不成!”


    “跑不了。”宮煜疲乏地闔上眼,“山下有二師姐和五師弟鎮守,玄詡另一半強大的意念都壓不住他們二人聯手,莫說如今這個弱的,咱們趕緊去會合。”


    這場仗並沒有他們想象中的那麽好打,即便是宮煜,也招架不住雲焚崗這滔天的怨氣,他們無奈,要怪就隻能怪當年因為聖母心大發而將這塊地劃分給邪魔的天道。


    宮煜執劍站在邪魔老巢的廢墟上,此地已被他們夷為一片平地。


    他現在又是那個縱馬踏京城的世子爺,父母健在,師門還在,一切都還在,他想打完這場仗就回家和他家老頭兒,他阿娘團聚,再過半月,就是新年了。


    他想趕在年底之前回去,哪怕隻有一炷香的時間。


    山下的戰況遠超出他們的意料,亓官宜身上也有不輕的傷,握著劍棍的手都在發抖,何奈更不必提,他手中的刀,曾讓他引以為傲的刀,斷了。


    玄詡和杜嶽雲尚未完全融合,他們依舊保持著自己一分意識,也正是因為如此,亓官宜的純陽體對玄詡並不起作用。


    也正好印證了伶舟霧筆記中那句“純陽體無法殺死邪魔”。


    宮煜想,伶舟霧原先的意思應當是想說純陽體沒有辦法傷害現在的玄詡,但因為泄露的天機太多,不允許被書寫,他隻得掐頭去尾,隻留下這麽一句模棱兩可的話。


    玄詡手中握著一柄大刀,刀上掛著許多骷髏頭,空洞的眼眶中還汩汩流著血淚。


    他仰天長嘯一聲,接著提刀就朝亓官宜砍去,刀光平地而起,踏碎九霄,迎著生猛的棍風,撕開虛空,一切既動又靜。


    “二師姐!”


    空氣中充斥著濃烈的血腥氣味兒,亓官宜吐出一大口鮮血,劍棍落地,身飛三尺之外,她堪堪抬眸,與玄詡平視,卻見玄詡已然殺紅了眼,他周身隱有流光乍現,是要飛升的前兆。


    與此同時,定河城外,三生門內,擁擠著大量的邪魔,這些大多數來自界門之外,季遲禮、沈渡,還在馬不停蹄地修補大陣封印,消耗頗多。


    城外,是帶人守城的殷師矢,她身後不是清風劍派的弟子,而是已經為空靈界獻舍過一次性命的老前輩。


    她轉身,敬上一禮,話音鏗鏘有力:“晚輩殷師矢,請諸位前輩出山誅魔,還我空靈界太平!”


    雲焚崗的背麵, 崔厘軒一把拽住要與邪魔大軍同歸於盡的連畫:“你瘋了!這是去送死!”


    連畫攥緊了手中的破滅珠,他回頭笑了笑:“死了又如何,隻要空靈界還在,輪回繼續,我們會再見的。”


    “再見個屁!破滅珠會讓你魂飛魄散,你難道忘記輪回的前提是什麽了嗎?!”崔厘軒無能地怒吼著。


    連畫臉上的神情戚然了片刻:“崔大哥,我能拜托你一件事麽?”


    “不許說喪氣話。”崔厘軒的語氣還是軟了下來。


    “我死後,勞煩你給我姐姐帶句話。”連畫捏爆手中的破滅珠,身形逐漸被劇烈的濃煙吞沒,“那年,我還小,我想救她,可我做不到。”


    “我替奶奶跟她說聲抱歉。她在我家是賠錢貨,是死丫頭,但在定河城,是亓官宜,是關心所有人的二師姐,她很好,我瞑目。”


    隨著最後一個字節的落下,連畫整個人都化成飛灰,消失在半空之中。


    遠在山下的亓官宜忽然抬眼,衝雲焚崗背麵望了一眼,那毀天滅地的動靜同時也引起了玄詡的注意力,他擰眉:“破滅珠?是雲庭的弟子?”


    忽地,一記棍風掃來,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勢,接著,長劍出鞘,細長的劍刃朝玄詡身體各處刮割而去。


    “玄詡老賊,我要你償命!”


    亓官宜說不清自己現在是什麽心情,她很憤怒,她可以感受到自己胸腔的劇烈起伏,不知為何,她總感覺自己好像失去了什麽很重要的東西,是她在這世間的最後一絲牽掛。


    玄詡慌忙提刀格擋,霸道的刀勢在空中炸開,濺起一陣火花,趁著間隙,宮煜執劍而上,接上亓官宜的力,薛不聞大罵一聲“你們是找死嗎”,卻還是從懷裏摸出這些天他滋養出來的黑冠木。


    捏在手裏,他又往自己背上貼了張替死符,閃身就來到玄詡身後,朝杜嶽雲那張灰敗,慘淡,連一點血色都看不見的臉上狠狠劃去!


    “噗!”


    玄詡後退幾步,吐出一大口鮮血,其他三人也重傷摔倒在地。


    杜嶽雲的臉,毀了。


    玄詡的魔氣來源,沒了。


    這是徹底斷了他的飛升路!


    薛不聞咳出一口汙血,嘴角牽起一抹苦笑:“嗬,老三!咱們評評理,誰說我們符修是最弱的,隻會拖後腿?!”


    宮煜啞然失笑:“我說的,薛公子,你除外。”


    “你從來都不是定河城的拖油瓶。”


    三人重傷躺在地上,無法動彈,現場唯一能動的就隻剩下何奈,可他的刀卻斷了。


    何奈垂下眼簾,不知在想些什麽。


    玄詡哈哈大笑:“你的刀斷了,如何攔我?”


    可他剛笑了不到兩聲,空靈界忽然被一股莫名強大的力量撕開一道口子,宮煜抬眼看去,隻見一道熟悉的身影立在那道裂縫之中。


    是那個擺渡人!


    “老何你……”薛不聞瞪大了眼,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方才好像看到何奈臉上閃過一抹淩厲的光芒,這是何奈動殺心的前兆。


    “英雄,接刀!”擺渡人將手中裹著麻布的刀奮力丟進來,“物歸原主!”


    宮煜屏住呼吸。


    那柄刀,光看著,就頓覺殺孽深重,比起青戈,隻過之而無不及。


    何奈抬手握住刀,解開纏在上麵的麻布,一圈又一圈,好似是什麽失而複得的寶貝。


    玄詡笑不出來了。


    這把刀,他太熟悉了,上次輪回,他的另一半意識就慘死在這柄刀之下,他喪失大半的力量,使得他修整許久都未曾恢複,甚至差點魂飛魄散。


    若不是杜嶽雲願意將自己的身體讓出來,他的實力也不會恢複的這麽快,都快趕上當年了。


    隨著縫隙的閉合,一道白影快速掠過此地,將地上三人拎起來,閃到後方。


    溫白扭頭看向擺渡人,頷首道謝:“多謝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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