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崖之上,顧隨透過厚厚的雲層,看向地下那具巨大且開裂的龍骨,時隔多年,它竟然已經有了緩慢恢複的跡象。


    她的身後承載著這個國家數千百年的氣運,而今,終將化作烏有,她靜立在那裏許久,在離她不遠的地方,那裏有棵桃花樹,樹下擺放著一張石桌,一張石凳。


    這裏的天沒有邊際,崖上崖下皆繚繞著層層雲霧,此處便是洞塵界的方外之天,因為此地多產龍脈,曆經千萬年,這裏竟也隱隱誕生了些許天地靈氣。


    是距離上界最近的地方。


    石桌上壓著一張線條複雜的手稿,小到每一處陣眼,陣石,陣紋,都寫的極其詳細。


    “一切,都該結束了。”


    顧隨其實也想不明白自己為什麽頭腦一熱就答應了那個老頭兒的要求,如果當年自己拒絕了他的請求,也許過得也並不會比現在差。


    仔細想想,這百年來她都做了什麽呢,眼睜睜地看著葉朝在皇權的壓迫下無奈自刎,一次又一次,她身邊的人陸續離開,而她的時間卻永遠地停留在她服下丹藥那一日。


    也是自那時候起她才明白世界輪回的規律,她曾以為隻要死了就可以解脫,但她獨獨忘了自己是身穿,而非是魂穿,她作為外來者洞塵界不收她的魂魄,她也無法在這裏輪回轉生。


    一旦身死,那就是真的死了。


    可偏偏在她身死的那一瞬,洞塵界像是感受到了什麽,自救機製突然席卷整個世界,她不止一次親眼看到身邊的人憑空化成粉末消失在空中。


    整個空蕩蕩的街道,到最後,隻剩下她一個人。


    她是那個例外。


    那時候她並不明白,隻能質問迎麵走來的天道:“為什麽又是我?”


    “顧大人,你本就不屬於這裏啊,”天道無奈地搖搖頭,“洞塵界的世界法則對你並沒有用。”


    頓了頓,天道指了指空中飄散的白色粉末,又對她道:“他們的輪回已經結束,但你的輪回,才剛剛開始。”


    顧隨看著他,神情已然有些麻木,隨即苦笑出聲,嗓音之中還夾雜著些許沙啞:“我不明白。”


    天道並不頹唐,他笑了笑:“以後你會明白的,總有那麽一天。”


    “無論過程如何,你的終點都隻會是這裏。”


    這句話在顧隨腦海裏徘徊了百年,這百年裏她無時無刻不在思考著天道這句話的含義,隻可惜,如今她依舊沒有什麽頭緒。


    她甚至都懷疑這句話是不是那老頭兒隨口胡謅的,見她是個小姑娘,好騙,可那時候的她再怎麽清澈愚蠢,也不應該這麽容易被騙到吧。


    思索了一會兒,還是沒有思路,顧隨搖搖頭,她並打算繼續想下去了,而是掏出家夥開始擺陣。


    提前刻好的陣石在這種時候,重要性就體現出來了,她掏出一把陣石,卯足力氣,用力往空中一甩!


    隻聽稀裏嘩啦一陣響,這些個陣石仿佛個個都落到了實地,但在地上卻根本找不到它們的蹤跡,就像是通過某種空間陣法將這些陣石都傳送到了洞塵界不同的地方。


    顧隨又往前邁了幾步,似乎是在掂量著從這下麵跳下去,憑借洞塵界如今那幾縷微弱的法則之力能不能接住她。


    還是有點怕的。


    畢竟這麽高的懸崖。


    這些天,她在洞塵界轉悠許久,最終將獻祭場地定在此處,原因是這裏杳無人煙,萬一自己死得很難看也沒有看到,更不會看到她麵目全非的屍體。


    她可是仔細查閱過典籍,獻祭天道的人十有八九會被挖眼睛挖鼻子什麽的,殘忍的還有砍斷一隻手的呢。


    說好聽點是獻祭,說難聽點就是拿出你的誠意來,讓世界看看你有沒有成為一界之主的資格。


    顧隨實在不清楚自己到底哪裏有價值,隻好任由世界自己割 取,就算是腦袋……她,她也認了!


    這樣想著 好像又沒有那麽害怕了,顧隨不免又往前走了幾步,不知不覺間,她已經來到懸崖邊緣,隻差縱身一躍,她就能跳下去,跟這個世界說拜拜。


    跟這糟糕透了的人生說拜拜。


    可就在此時——


    “阿隨!”


    這時候,她忽然聽見亓官宜那急切的呼喊聲,她怔了怔,還是控製不住自己回頭看,卻見亓官宜一腳踹開她提前封鎖好的石門,她扒著門框,累得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你這是做什麽?”她一字一句地問。


    顧隨張張嘴,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亓官宜不是一個人來的,她身後理所應當跟著宮煜,溫白他們。


    本來好不容易鼓起獻祭勇氣的顧隨,現在就像一隻漏氣的皮球,僵硬的腿再也沒有辦法往前邁出一步。


    她深吸一口氣,還是覺得有些事情就應該當斷則斷,不可拖拖拉拉,以免耽誤大事。


    於是她牽起最後一抹隨和的笑,衝在場諸位隻說了句:“諸位,下次輪回見。”


    隨即,她縱身一躍,跳入陣法之中!


    “顧隨!”


    “顧大人!”


    “二師妹!”


    三道聲音同時響起,隻是與另外兩人不同的是,溫白喊的卻是亓官宜,或許對他來說,這個選擇的確太過殘忍,可是,這是洞塵界必須要經曆的事情,也是此地眾生必須經曆的事情。


    他唯一能做的就隻能是保護自家人不受到世界輪回時法則之力的影響。


    亓官宜生來就不會哭,就像彈幕說的那樣,她有情感交流障礙症,在她的記憶裏,總是顧隨照顧她照顧的多一些。


    她被沈渡帶回定河城沒幾年顧隨就跟著宮煜一起來到了定河城,她不拜師,僅僅隻是以客卿的身份暫住在定河城。


    此前種種如過山車般在她的腦海裏快速閃過,她忽然想到一個問題,葉朝,為顧隨哭過嗎?


    好像沒有。


    但顧隨為葉朝哭過。


    那麽自己在她眼裏究竟是亓官宜還是葉朝的替身?


    一想到這兒,她的情緒似乎也沒有大的波動了,她慢慢撥掉溫白抓著她衣襟的手,她摸了摸自己的眼角,指腹濕潤。


    那是一滴再小不過的淚珠,小到幾乎肉眼看不見,掛在眼簾上,再順著眼角,滑進她的手心。


    隻有一滴淚,也僅此一滴。


    也正是這滴淚,她那封鎖了近幾十年心扉轟然打開。


    她還記得,那年她九歲,弟弟五歲,可爹娘卻在一場火災中拋棄她轉而選擇了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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