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以前也會有流民,隻是數量不多,大多都被朝廷集中安排某個地方,每月按時下發錢糧,幫助他們渡過難關,隻是這次流民怎麽一股腦兒地全都湧到城門口了?


    太康帝就算再糊塗,也不會糊塗到這種程度。


    宮煜眉心微蹙,提步走出馬車,正好與抬頭看過來的乞丐的眼神撞在一起,他頓時就怔住了。


    這哪裏是乞丐,分明就是他幼時常去的那個賣話本鋪子的老板!


    旁邊那個老婦人他也識得,是他娘生前最愛去的衣裳鋪的老板娘,怎的……


    他一時語塞,竟不知該說些什麽好。


    此時,正好溫白和周然也邁步走了出來,頭一次看見這麽多流民的周然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們這是幹什麽?”


    “朝廷每月定期給他們發錢發糧,這還不能過活嗎?怎麽穿的破破爛爛,那些錢就算不能買什麽好東西,衣裳總買得起吧。”


    “不,他們不是流民。”宮煜忽然開口說道,“更像是被什麽人用武力強行趕出京城,迫不得已沿路乞討,最後回到京城。”


    這群人,以前可都是京城有名的下三流,雖不比朝堂那些人尊貴,但在市井裏也頗受人喜愛,即便破產也能很快地東山再起。


    不大可能會淪落到如今這般境地。


    除了太康帝,宮煜實在想不到這偌大的京城裏還有誰有這麽大的權利能朝夕之間將一個人祖祖輩輩的心血毀之一旦。


    “你們要我替你們做什麽主?”宮煜開口問道。


    礙於故人的麵子,這個忙不幫也得幫,隻是不知道這事兒若是被京城內的密探上報給太康帝,這群人又當如何?


    溫白似乎看出了宮煜的顧慮,上前幾步,俯身貼著他的耳朵,輕輕哈出一口氣:“你盡管問,那些雜碎我去處理。”


    宮煜拉住眼前一閃而過的衣袖:“當心。”


    “放心。”溫白笑著,手中折扇徐徐一張,便閃身沒入人群中。


    他又穿的極為樸素,紮在人群裏不是很顯眼,一看冠英侯府的馬車上有個人隱入人群中,那些潛伏在暗處的密探瞬間慌亂起來,他們總覺得即將有什麽不好的事情會發生。


    這些密探,大多都是三兩為伍,潛藏在暗處,從宮煜走出靖北侯府那一刻起,這些人便隻多不少。


    就連溫白日常出去買菜買飯,事後那些老板也會被帶到皇宮裏被太康帝仔細盤問,以及他賣掉的那些廢品。


    溫白眼睛又不瞎,怎麽可能認不出買他廢品那老頭兒是欽天監的大監,但是他無所謂,太康帝願意當那個冤大頭就當唄。


    隻要不傷害他師弟就行了。


    那些隱藏在暗處的密探早已悄悄架起毒針,隻要那位老乞丐一開口說話,必定會被毒針穿破喉嚨,當場暴斃!


    宮煜不鹹不淡地掃視了一眼四處的暗哨,指尖微屈,趕在老乞丐說話之前在他們周圍布下一道隱形的結界。


    那老乞丐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抹著:“實不相瞞,我們如今實在是太苦了!”


    剛一開口,“唰”地一聲,無數根毒針從四麵八方響起,直朝那個老乞丐射去!


    可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聲若有若無的輕笑忽然在眾人頭頂上炸響:“破。”


    這道聲音,輕到沒邊,像是一朵雲,在心裏隨便撓兩下便一閃而過,轉瞬即逝,但那道餘韻卻讓在場所有人都不由膽寒。


    他們紛紛將目光落在宮煜身上。


    早就聽聞靖北侯外出幾十年容顏不老,如今又有呼風喚雨之能,這不是妖孽又是什麽?


    “繼續。”宮煜緩緩走下馬車,整個人的表情徹底嚴肅起來,一步一步,穩健地走到那名老乞丐身前,眼眸犀利。


    “有我在,他們傷不了你。”


    老乞丐原本還是有些害怕的,可經宮煜這麽一說,他們頓時就沒了什麽顧慮,要知道宮煜是何許人也?


    他可是能拳打腳踢當今聖上,連氣都不喘的真男人!


    老乞丐咽了口唾沫,神情有些落寞:“我們這些人都丟了孩子。”


    “丟了孩子?”宮煜眉心蹙起,似乎並不理解,為什麽孩子丟了,朝廷不及時派人尋找,反而還要對這些失去孩子的父母痛下殺手。


    難道說,這些孩子的丟失其實和朝廷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是的,”老乞丐快速說著,“大概就在兩年前,京城的小孩兒頻頻離奇失蹤,我家孩子是最早丟的那一個,我起初到大理寺報案,大理寺也積極地處理了這件案子,可是,就在案件要水落石出的時候,大理寺新上任的大理寺卿突然暴斃身亡。”


    “朝廷不允許再追查此事,當時,我隻當是自己倒黴,丟了小女兒,可沒過多久,我兒子也丟了!”


    “我去衙門報案,衙門置之不理,耗盡家財去求上麵求人,可上麵那群人拿了錢便翻臉不認賬,打斷我的一條腿,並將我丟了出去!”


    “後來,丟的孩子越來越多,事情鬧大後,朝廷沒有辦法派人下來送錢,送糧,可我要錢糧有什麽用!我要的是我的孩子!”


    “我三個孩子,至今下落不明!這事一定跟那個昏君脫不開幹係!我隻要我的孩子!把我的孩子還給我!”


    那老乞丐說著說著,眼泛淚光,忽然精神崩潰,撲向宮煜!


    “小心!”周然說著就要拔劍出鞘,卻被宮煜手指輕輕一彈,巨大的力道頓時讓他又將劍扣了回去。


    宮煜睨了他一眼:“保家衛國的將士從不會拔劍指向自己的子民。”


    周然抿了抿唇,麵色有些不佳,在他看來,這個老乞丐死定了。


    當街高喝太康帝是昏君,就連他爹都不敢做的事這人是怎麽敢的?


    當真不怕掉腦袋,誅九族嗎?


    宮煜長歎一聲:“他隻剩下他自己了。”


    周然又是一怔,忽然就明白這位老者為何敢高聲言語,因為他沒有羈絆,他無牽無掛,所以什麽話都敢說!


    但他不一樣,冠英侯不一樣。


    他們身後牽連的是成千上萬條人命,自然得事事小心,生怕一不小心惹怒龍顏,落得個身首異處的下場。


    周然也想自由自在。


    可惜,他是冠英侯府的世子,此生注定不可能籍籍無名於草市。


    “把我的孩子還給我!還給我……”那乞丐抱著宮煜的大腿就開始哭,仿佛找到了什麽依靠一般,此刻再也關不住心中洶湧澎湃的情緒,嚎啕大哭。


    而他身後那些乞丐也潸然淚下,用衣袖楷淚,泣不成聲。


    他們,都牢牢抓著唯一的救命稻草不肯鬆手。


    隻因他們都知道,在這詭譎雲湧,人心各異的皇城裏,靖北侯是唯一代表公平公正的存在。


    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


    宮煜沉默良久,最終彎腰輕輕托起那位老者:“好,此事交給我,我會還你們一個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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