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了!


    宮煜這才反應過來,既然是幻境,他又身處其中,顯然,這是以他為中心的幻境。


    可是,既然是他的主場,他又為何會看到明棋老祖自刎獻祭的場麵?答案當然在逆端身上。


    若說他心裏最難直麵的恐懼,除了當年老皇帝逼死他父母,以及坑害四十萬靖北軍外,再也找不出第二件事。


    果不其然,他一抬頭就撞上了一如當年那般陰鶩狠厲的眼神,而視線的盡頭處,就是一張巨大的龍椅,龍椅上坐著一個人。


    身著龍袍的人。


    逆端就是在這裏被他弄折的。


    宮煜深吸一口氣,一切都對上了!


    “宮煜你好大的膽子!”龍椅上的皇帝額頭青筋暴起,一掌拍在龍椅上,大聲喝道,“拿著前朝太子的佩劍來忤逆寡人,你是想謀反嗎!”


    鹿相國以前又被稱為小周朝,說起明棋,宮煜和他還真有些淵源,宮煜雖姓宮,但他身上卻也流淌著一半皇家血脈。


    明棋就是鹿相國前身,小周朝的太子。


    他十三歲背井離鄉,離開洞塵界尋找救國之法,可等他回來後,江山早已易主,落入他三叔的手裏。


    他父親被斬於大殿前,死前還望著明棋離開的方向。


    皇室,最是人心難測。


    “謀反?”青戈冷笑兩聲,它本體有靈,在親眼目睹宮九承自刎後,怨念暴漲,一朝之間幻化成人形,從罪妄河一路殺到皇城。


    鮮血染紅了大地。


    “倘若侯爺真要謀反,今日人頭落地的,一定會是你,你的江山,權力,地位,哪一樣不是侯爺是替你打出來的?!你們昔日在泰山腳下結拜,你口口聲聲說他是你最信任的兄弟!


    可是呢!你騙他,騙王妃,與邪魔外道裏通外合,將侯爺與王妃坑殺在罪妄河,你有什麽資格說他謀反!你又憑什麽坐上這萬人之上的位置!”


    青戈每往前走一步,腳下的鮮血就更深,她字字珠璣,步步泣血,沒有一句虛言。


    “夠了!”皇帝“噌”地一下從龍椅上彈起,心中憤懣難平,他並不覺得自己有什麽錯,“寡人身為天子,必須為天下萬民考慮。”


    “縱然靖北侯沒有謀反之心,也有謀反之勢,寡人,是為了天下!曆史上哪代皇帝沒有冤殺過人?更何況他還是寡人的兄弟。”


    “荒謬!”


    再經曆一次這個場景,宮煜依舊覺得心中鬱結著一口氣,上也不得,下也不得,渾然沒有發泄的地方。


    “我爹,行得端坐得正,過往數十載,他為國拚命,身上留下數道頑疾,你說他要反?當真不是受了你身旁這怪物的挑唆!”


    青戈此時正被它的劍靈所握著,逆端也早已斷在宮煜的手中,他手中無劍,皇帝並不認為一個整日隻會逛花樓,氣夫子的紈絝能翻出什麽水花來。


    他不屑。


    更嗤之以鼻。


    他身旁站著一個黑袍老道,仙風道骨,左手還搭一拂塵,逆端就是為了砍他而折斷的。


    那是鹿相國新來的國師,他一上任就將顧隨從那高高的位置上擠了下去。


    此人說來也奇,他會呼風喚雨,能畫餅充饑,能畫龍點睛,隻一手耍的神乎其神的大變活人,就將皇帝吸引了過去。


    皇帝認為,此人乃天上仙人,是上天派來幫助他的。


    可實際上,這黑袍老道就是一隻蚊子精變的,雖然一開始宮煜也不是很能理解蚊子怎麽會成精,但回到宗門查閱了一翻資料後,他頓時恍然大悟。


    蚊子吸人血,本就有靈性,再加上帝王之氣的飼養,蚊子成精好像也並不是很奇怪。


    顧隨站在下麵,輕聲勸道:“陛下,慎言。”當心腦袋不保。


    “顧大人不必擔心寡人,有國師在,此等逆賊,必定會乖乖伏誅!”


    顧隨往前邁出一大步,站定到青戈身前,聲音依舊溫淡:“放下你手中的劍,青戈。”


    青戈驀地瞪大雙眼,握劍的力氣更大了:“我不放!今日若不砍下這狗皇帝的腦袋,我打死也不會放!”


    “何苦呢,”顧隨輕歎一聲,“君王死,天下亂,受苦的終究是百姓。”


    “我的仇我的怨,和天下人有什麽幹係?我隻知道這狗皇帝殺了人,當一命償一命,他一人的命不夠償還,那就拿他九族的命來還!”


    “如果不是侯爺,我如今依舊是一把躺在鐵匠鋪裏的廢銅爛鐵!是侯爺以十文錢從鐵匠鋪買走我,他給我起了名字,帶我上陣殺敵,給我重新鍍上劍身,刻上劍紋。


    一個親手將王朝送上巔峰的人卻為了這可笑的皇權,自刎了!當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顧隨沉默了。


    她想起了一個人,一個故人。


    良久,她終於退步到一旁,右手推出:“請便。”


    皇帝的臉色頓時大變!


    眼看著青戈提劍就要踏上高台取他性命,他屁滾尿流地滾到那黑袍老道身後:“護駕!護駕啊!”


    “隻要你能護住寡人,權力,美人,美酒,任你挑選。”皇帝還在循循善誘。


    就在青戈邁上最後一步台階時,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忽然伸出,抓住了她的手腕。


    側眸一看,攔她的不是別人,是宮煜。


    她想為靖北侯報仇,可攔住她的卻是下一任靖北侯。


    青戈咬咬牙:“你也攔不住我!我今天一定要殺了他!”


    宮煜搖搖頭:“我不是要攔你。”


    “哈?”


    “相反,我是來殺人的。”宮煜頓了頓,嘴角浮現出一絲苦笑,雖然這是幻境,但畢竟是他的心魔。


    他若一直處於被動地位,怕是會被活活耗死在這裏。


    “把劍給我吧,”宮煜輕聲說著,“你是女孩子,手上沾染太多的血,不好。”


    青戈終於穩下心神,她呆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夜之間忽然就長大的少年,一時間竟有些恍惚:“我罪孽深重,殺一隻真龍而已,頂多失去劍靈身。”


    宮煜笑著搖搖頭:“你不在乎,可我家老頭兒在乎,交給我,我還你一個公道。”


    “世子殿下!”顧隨忽然出聲喊了句,她麵容上掛著一抹不易察覺的憂愁,欲有下文但又遲遲說不出口。


    劍光一閃,劍靈便回到了劍身裏,被宮煜反手握在胸前,他上手試了試,眼瞼低垂:


    “所謂心魔不過是心有不甘的執念罷了,今日若能斬此魔,日後我六根清淨,心無雜念,也再無能左右我的東西。”


    光潔的劍麵反射出宮煜那張早已因世俗而沉澱下來的臉,靖北侯的確不會謀反,但這並不代表,未來的靖北侯不會。


    高堂之位,明德之君,他父親可輔佐武德帝登基,他自然也能輔佐一位新的帝王登上這個位置。


    他宮煜沒那麽偉大,會為天下萬民考慮,他隻知道,他父親冤死,母親含恨而終,四十萬靖北軍屍骨不寒。


    鹿相國,該易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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