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廣年心裏猛地一震,他將自己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透過那條縫折射進來的光線,又通過他的瞳仁投射到坐在自己對麵的王鵬臉上。


    知道這件事的,隻有三個人,潘廣年、霍智貝,還有那個女出納,而潘廣年自己對這件事情的處理是相當幹淨的,他確信,霍智貝與那個女出納之中,必有一個人出了問題。


    “不錯,他是曾給我一盒東西。”潘廣年用一種毫不避諱的口氣回答王鵬的提問。


    王鵬聽到潘廣年回答得如此爽快,心裏反倒感到一種說不出來的輕鬆,他的潛意識裏還是希望潘廣年是他第一次見到時的那個學者型官員。


    “那你有看過裏麵的東西嗎?”王鵬進一步問。


    潘廣年看到了王鵬明顯流露出來的如釋重負,他無法判斷王鵬因何會出現這樣的表情,但他還是因此確信自己的回答與表現是正確的。


    “我當時隨手交給劉揚拎著,並沒有看。”潘廣年眯起的眼睛慢慢地睜大,“有什麽問題嗎?”


    王鵬心一沉,突然意識到自己又天真了一回,“那這袋東西現在在哪兒?”


    “劉揚上車就隨手放在了副駕駛座上,車禍後,我就沒注意過,公安局不知道有沒有在現場看到過?”潘廣年說著一臉不解地問王鵬,“為什麽突然問這個?”


    王鵬看著潘廣年篤定的神態,心裏的涼意一陣陣地湧起來,他一直都沒有辦法把現在的潘廣年與當時要徹底治汙的潘廣年劃上等號,更沒有辦法想象,是什麽改變了潘廣年?


    王鵬吞了一口煙說:“在對百達員工的問詢中,有人交待,霍智貝曾經在送給你的東西中夾放了一張存有十萬元的銀行卡。”


    “有這樣的事?”潘廣年臉上露出驚愕。


    潘廣年的這種驚愕並非虛假,但並不是對事情的本身,而是對王鵬知道這件事後所表現出來的態度。


    從王鵬問他第一個問題開始,潘廣年就在猜測王鵬的動機,他覺得王鵬最大的可能是在試探自己,以便對這個新收獲的消息作最後的確認。


    但當王鵬如此直接地表示出對具體金額的掌握,潘廣年立刻感到自己的心被強烈地撞了一下,他相信,如果是他得了這樣的消息,一定不會像王鵬這樣來詢問對手,而是直接上報給對手迎頭痛擊。


    他不知道究竟應該把這看作是王鵬的善良,還是看作是王鵬的幼稚?但無論從哪一點來看,這對他自己是絕對有利的。


    王鵬點了點頭,“正因為這樣,我才會希望先和你溝通這個事情,你是我的老上級,我是不會希望你有事的。”


    潘廣年的心情有一瞬的複雜,但僅僅隻是一瞬,他到寧城兩年後,就已經清楚地認識到,官場之上是沒有真正的朋友的,王鵬於他來說,從最初就隻是一顆爭取仕途榮譽的棋子,有用則舉,無用則棄。


    雖然他得承認,這顆棋子有著他無法忽視的自我能力和助力,以至於他在舉著這顆棋子的時候,越來越不能舉重若輕。


    但這一切並不妨礙他對王鵬的定位。


    “謝謝你能信任我!”潘廣年的臉上堆起懇切,“既然這樣,還是把淩雲同誌叫來,我當麵跟他匯報一下這事吧,雖然劉揚同誌已經去了,沒法幫我證明,但是天理昭昭,我心無愧!”


    邵淩雲來的時候,看到坐在潘廣年對麵的王鵬,心裏就有了幾分明白,除了暗歎可惜,還忍不住在心裏把王鵬埋怨了一番。


    從潘廣年那裏出來,王鵬沒有去吃飯,也沒有讓餘曉豐留下來,而是一個人關了辦公室的門,泡了一杯茶,捧著杯子立在窗前。


    他把自己來東江後發生的每一件事都重新梳理了一遍,甚至是和每一個人談話的細節也都詳細地回顧了一次,尤其是潘廣年、許延鬆和霍智貝這三個人,他更是反反複複地回想著與他們的每一次談話、他們說話時的動作和眼神,如同蒙太奇不停地在他腦海裏來回播映。


    夜色融進王鵬辦公室的時候,桌上的電話突兀地響起來,他回到桌前拿起那個沒有來電號碼的電話“喂”了一聲,電話那頭立刻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能聽出我的聲音嗎?”


    “席秘書?”王鵬心裏咯噔了一下。


    對方沒有回答他,而是直接說:“十分鍾前,常委剛開過會,決定派工作組到東江,由陳江飛帶隊。”


    對方說完就掛了電話,王鵬握著電話的手有些抖。


    他很肯定這個傳遞消息的人就是席書禮,仔細辨別席書禮這一句話,王鵬覺得裏麵包含的信息量是巨大的。


    潘廣年不是個良善之輩,至少他比王鵬下得了狠心,在得知與他自己的不利消息後,立刻就展開了自救,自救活動是直通天水的,他是想通過自救,同時打王鵬一篙讓他落水。


    而省裏對東江一直理而不清的亂象有了新想法,包括潘榮芳似乎也對王鵬失去了耐心,派陳江飛來東江就是最好的證明。


    陳江飛的到來,無論對王鵬還是潘廣年都不是一個福音,尤其是王鵬。


    作為曾經的長風製藥集團董事長,陳江飛這名國企領導在長風製藥走上汙染大戶的風口浪尖後,調離企業回到寧城計委,並於半年後調往省城天水,幾經輾轉,已官至省紀委監察廳副廳長。


    對於陳江飛的一路高升,王鵬內心充滿了無奈。


    省委的常委們對於陳江飛與潘、王二人之間那點不能放到麵上的心結,是再清楚不過的,卻還是讓陳江飛來東江,就說明常委們現在對兩個人都不信任,他們需要一個不會受他們任何一人影響的人來東江,展開一係列的調查。


    在管國光提醒王鵬要在工作中互相配合後,王鵬已經充分意識到,他對薛平、許延鬆腐敗窩案的調查,盡管是站在正義的立場上,但還是割疼了不少人的神經,他要想在仕途繼續走下去,就必須在一定程度上做出一些妥協。


    這段時間,他這麽做了,也正是基於這種尷尬的情況,他才沒有直接向省裏匯報潘廣年的事,希望給潘廣年一個機會,也給他自己一點呼吸的空間、時間。


    然而,他還是漏算了潘廣年的反應,漏算了一個做過虧心事、想要扭轉局麵之人會出現的反應。


    這些信息中唯一可以讓王鵬欣慰的,就是席書禮傳遞消息的這個行為,昭示著這位省委第一秘書對他這個東江市的市長還沒有完全失去信心,又或者說,席書禮至少在目前還認為王鵬應該有後著可以自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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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席書禮與王鵬的關係來說,那不過是一種對各自地位、身份的認同關係,在特定的環境與情形之下,這種認同是要付出相應代價的,所以,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席書禮這個通風報信的行為,也是一種賭博,他應該是在賭王鵬的未來,也在賭潘榮芳對王鵬真正的態度。


    那麽,這種賭博,也恰恰向王鵬傳遞了一種信息,一種來自潘榮芳態度的信息。


    想到這裏,王鵬終於抬起雙手搓了搓臉,又鬆了鬆筋骨後,拿起手機撥了豐凱的電話,“你在哪裏?我們見一麵。”


    “舊城的凱撒城。”豐凱說,“在哪裏見?”


    “來新城的金港茶樓吧。”王鵬說。


    “二十分鍾到。”豐凱簡潔地說完時間就擱了電話。


    陳子風把傅國華是殺害張明麗的凶手一事告訴王鵬後,王鵬就讓豐凱暗中仔細調查一下傅國華的全部背景,以及董天放與傅國華的全部關係。


    不管陳江飛來東江會有哪些動作,王鵬覺得該做的事情還是要做,即使最後的決定權在省裏,他也必須弄清楚事情的真相,否則他不相信自己能夠置身事外。


    豐凱踩著點走進包廂,坐下喝了一杯茶後,將一個文件袋推到了王鵬跟前,“你不找我,我也要找你了。”


    王鵬接過文件袋,抽出裏麵的資料,仔細看起來。


    豐凱手裏轉著茶杯,眼睛盯著王鵬因為低頭而整個呈現在他眼前的黑發,“董天放在越南戰場救過傅國華的命,一直以來,傅國華都說他這條命是董天放給的,董天放什麽時候要,他就什麽時候還。從這一點上,不難理解他為什麽絕口不出賣董天放。”


    “難道他沒有弱點?”王鵬頭也不抬地問。


    豐凱轉茶杯的手停了下來,“就算有,你也狠不了心利用這點吧?”


    王鵬一愣,從那疊資料裏抬起頭打量著豐凱,“什麽意思?”


    豐凱指了指他手裏的資料,“第47頁,有關於他性格與弱點的分析。”


    王鵬重新低下頭,翻到豐凱說的47頁,那上麵赫然寫著,傅國華有一個兒子,從小就有自閉症傾向,前妻就是因此與他離婚跟別的男人跑了,這些年董天放一直將傅國華父子留在自己家中,但董天放出事後,由於傅國華是孤兒,他又被抓,現在孩子隻能被寄放在福利院。


    “有點明白了吧?”豐凱說,“對於傅國華來說,董天放不僅僅是救命恩人,更是他的親人。孩子有可能是他的弱點,但誰忍心利用孩子來逼他開口?”(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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