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廣年在人群中慷慨激昂地做著勸說工作,王鵬之前則與秦軍一起去了村委會的辦公樓,他們到的時候,趙光北已經被便衣警察從屋子裏帶了出來。


    王鵬看著頭發像稻草堆、衣著不整、滿臉焦黃的趙光北,心裏還是感到非常歉疚的,畢竟趙光北來做生意,是政府引進的,就算與漁民溝通不暢,被人扣留到底還是一件不合法的事,也從一個側麵說明老百姓的法律意識有待加強。


    趙光北也看見了王鵬,肚子裏那點委屈、怨氣,一下子都湧了上來,七尺高的大男人,竟是一下哭出聲來,人則突兀地往王鵬衝過來,就在快到王鵬跟前的時候,卻雙腳一軟,身體整個往下哧溜。


    王鵬慌忙把趙光北扶住,關切地詢問:“趙董,你還好吧?”


    趙光北估計是被嚇著了,整個人軟癱在王鵬身上,泣不成聲、語無倫次:“王市長……謝謝政府救我出來……”


    王鵬料不到平時西裝革履、精神矍鑠的人,經這麽一事就變得小婦人似的站不穩、哭不斷了。


    他無奈地扶直了趙光北,雙手按在趙光北肩上說:“趙董,我們內地搞改革不但是在進行經濟改革,也是在進行一場思想觀念的改革,在改革過程中難免會發生一些由觀念而起的摩擦,這需要我們政府,和你這樣敢為天下先的商人,看清政策與前路,堅定地走下去,才能真正取得一些成果。”他抬手拍了拍趙光北的肩膀,“趙董,咱們都是任重道遠呐,一定要有不怕萬難的決心才行啊!”


    趙光北雖然從未經曆過這樣的事,但到底也是商場上經過風浪的人,初見到王鵬時的心情得到宣泄後,神情總算放鬆下來,又聽王鵬這一番話,心裏倒真生出些豪情壯誌來。


    潘廣年那邊的勸說似乎也已經起了一些效果,王鵬與趙光北說話的時候注意到,陸續有一些群眾散開去,圍著潘廣年的人已經不如先前那麽多了。


    王鵬推著趙光北的肩膀,一起朝著潘廣年那邊走過去。


    趙光北看到漁民們時,神情又有了幾分瑟索,倒是那些一度態度激烈的漁民,被潘廣年描繪的美好前景說動以後,紛紛讓出一條通道讓王鵬和趙光北過去。


    潘廣年看到王鵬與趙光北一起過來,立刻迎上趙光北,雙手握住趙光北的手說:“對不住啊,趙董,讓你受驚了!”


    趙光北連說:“還好,還好。”


    潘廣年拉了趙光北,又讓漁民村的書記、村長一起到村裏看一圈,實地聽聽趙光北對漁民村的開發設想,並讓秦軍也講講政府為漁民的安置做了哪些準備。


    秦軍有些尷尬,當初潘廣年與趙光北簽協議的時候,秦軍就提醒過,這個拆遷安置沒有進入規劃,趙光北又要自己搞拆遷,這中間的銜接會出問題,但潘廣年執意不聽,也沒有征詢王鵬的意見,直接就把協議簽了。


    秦軍對潘廣年這種擅權的方式很腹誹,此刻又要讓他來替他圓場,更讓他心裏有苦說不出。


    王鵬趁潘廣年帶著眾人往村裏去的時候,去做掃尾工作,除了讓劉錫北馬上將武警和警察撤走,就是拉著李慕風一起做記者的工作。


    對官場某些人而言,媒體是一把雙刃劍,對熱衷於走媒體路線的官員來說,真可謂是既愛又恨。


    王鵬一直都喜歡與記者打交道,也通過這種交道使自己屢獲裨益,但是今天這件事,他卻很清楚的知道,不適合上新聞進行報道。


    正所謂一俊可遮百醜,同樣一醜可以去百俊。


    無論趙光北被扣留一事體現的是哪些問題,一旦變成新聞內容,輿論控製就不是那麽容易了,王鵬在沒有十足的把握控製事情發展的方向時,他不希望有人報道這件事。


    應該說,到這個階段的王鵬,已經不是當年處理汙染事件的王鵬,眼睛裏著眼的僅僅是事件本身的走向,他現在更多的是去看一個事件所牽動的各個方麵的變化,而這些變化經過輿情發酵後又會幻化出哪些不同的形態,他都要去考慮,才能在確保百姓利益的前提下,使得各方利益也獲得一個平衡。


    在來漁民村的路上,秦軍告訴他,趙光北沒有讓漁民村的村民原地回遷的打算,也沒有與市裏簽訂安置房建造協議的打算,也就是說,潘廣年與趙光北簽訂的投資合同是有漏洞的,趙光北的公司在推進拆遷的同時,隻給村民畫了一個空心湯團,後續政府會遇到一係列的麻煩。


    王鵬在做好補救措施前,壓住新聞的想法就變得尤為迫切,因為他知道老百姓的純樸,看待一件事情不會想得太深,表麵上是個什麽狀態,他們就認定是什麽狀態,一旦知道安置房問題還沒有落實到位,隻怕剛剛平息下去的矛盾,瞬間又會爆發出來。


    王鵬要李慕風把現場的記者全部召集到村委開會,發布一些正麵的官方消息,並借這個開會的機會登記一下人員名單,摸清這些記者的出處,抓緊與其所在單位的領導取得聯係,把報道全部壓下來,待事情有一定的眉目後再重新組織報道。


    忙完這一切回到市委大院,潘廣年早已經早他一個多小時坐在辦公室了,王鵬向潘廣年匯報剛剛做出的這些安排,潘廣年的眼睛裏閃過一絲不悅,王鵬立刻意識到,潘廣年是對他指揮市委宣傳部感到不滿。


    在處理新聞報道這件事上,王鵬盡管認為這是必須做的事,能有效控製事態進一步擴大,但內心深處他也無法控製對自己的鄙視,也有一種很深很深的無奈。


    正因為有這樣的一種心態,潘廣年所表現出來的不悅,更讓王鵬生出一股懊惱的情緒,覺得自己在是否插手處理新聞報道這件事上有失內斂,完全可以讓潘廣年自己去處理,未必潘廣年不會想到怎麽做!


    潘廣年的確很惱火,他不認為自己插手政府工作有什麽問題,但王鵬插手宣傳部的工作就是不對,他強烈地認為,有必要狠狠殺殺這個年輕市長的銳氣。


    可能是來東江後狀況不斷,事情又繁雜,王鵬近來心浮氣躁的時候也比過去多了不少,正如這一刻,當他意識到潘廣年的不滿後,並未往深裏想,隻是覺得宣傳不屬於自己管的範圍,但這個漁民村的安置問題,我總該過問吧?


    王鵬提出要與趙光北就安置房問題重新談判,潘廣年立即炸了,他怒視著王鵬道:“王鵬同誌,我隻是給你引進資金,為你打開東江的經濟局麵鋪路,但這並不等於說,你這個市長就可以當甩手掌櫃了!漁民的安置問題,是你們政府工作中應該早就擺上議事日程的事,到這種時候你還來跟我說這個,你不覺得太晚了嗎?”


    王鵬心底的火也竄了起來,你潘廣年不與我做任何商量,直接就與趙光北簽訂了投資合同,難道不是擅權?現在出了問題,卻把帽子扣在我頭上,還真是有擔當!


    但是,王鵬心裏冒著火,臉上卻平靜地出奇,“潘書記批評得對,我立刻就去安排這項工作,爭取盡快解決這件事!”


    王鵬不卑不亢地接下了潘廣年踢過來的火球,讓潘廣年不能再借題發揮,尤其他自己心裏也清楚,整件事的始作俑者是自己,不是王鵬。


    王朋回到自己辦公室,一屁股坐進轉椅裏,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點了一支煙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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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今天的事情上,王鵬徹底明白,自己與潘廣年在東江的蜜月期已經完全結束了,接下來的日子,這位強勢的市委書記,為了壓自己一頭,必定會傾盡全力。


    他想起剛到梧桐縣委工作時,年柏楊與董展風的那種情況,明明都是希望幹點事的人,偏偏受一山不容二虎思想的左右,暗裏鬥個你死我活,是不是他和潘廣年也必須如此?


    王鵬坐在那裏不停地抽著煙,想著和潘廣年認識到現在的點點滴滴,他認為潘廣年權利欲雖然旺盛,但還是不失為一個想幹事、願意幹事的領導幹部,既然如此,在維護大方向正確的前提下,王鵬覺得不妨作一些退讓,由潘廣年站到前台去,自己則韜光養晦,在可行範圍內做事,把光環留給潘廣年,或許可以為二人創造出新的合作方式?


    對於想清楚的事,王鵬曆來不會再猶疑。


    他摁滅了手裏的香煙,打電話給餘曉豐,讓他馬上召集城建局和華光房產的人開會。


    這個會一直開到晚上七點才結束,趙光北終於在會上作了讓步,同意出資易地建造安置房補償給漁民村的村民。


    趙光北在會上錙銖必較,但會議一結束就豪爽地一定要拉王鵬他們一起吃飯,席間更是頻頻敬酒,態度殷勤倍致。


    應酬結束略帶酒氣回到招待所,王鵬在樓梯口遠遠望見,自己房門口有一個窈窕的身影,並向他拚命揮著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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