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宏生與趙慶堂交換了一下眼神,咳嗽兩聲說:“王副市長,你看,現在這個時間,廠裏應該也沒什麽人,我們就算去也了解不到什麽。如果你真想去廠裏調研,不如等我明天上班安排一下再去吧!”


    王鵬揮揮手說:“不要這麽麻煩,我就是想隨意點看看,不用特別安排。”


    王鵬既然堅持,尤宏生不好再說什麽,隻得與趙慶堂一起站起來,跟著王鵬一起往外走。


    看見餘曉豐開出來的車子,尤宏生與趙慶堂都愣住了,就算事先已經知道許延鬆不待見這個新來的常務副市長,但這待遇可有點太低下了。


    尤宏生暗暗忍住笑說:“王副市長,不如坐我的車吧!”


    王鵬沒事人似地搖搖手說:“沒事,各坐各的,省得到時你們還要送我回來。”


    尤宏生本就是假客氣,王鵬說不坐,他就徑自走了。


    於是,尤宏生的車打頭,王鵬的車在中間,趙慶堂駕的車斷後,三輛車先後離開市委大院。


    東江家具廠坐落在東江市臨江區,占地一百畝,八十年代的時候作為東江的明星企業,不但擁有無數的榮譽,每年上交的利稅也是東江數一數二的。


    進入九十年代後企業利潤一天天下滑,從公開資料顯示,其原因是企業負擔過重,企業職工不思進取,以及應收款難以收回造成貸款無法償還等等。


    三輛車從廠門口長驅直入,王鵬從車窗望出去,看到傳達室裏坐著人,但似乎根本不關心車子裏的進出情況。


    車子在四層的行政樓前停了下來,王鵬他們先後從車上下來,尤宏生當先要往樓上走。


    “尤主任,我們先去車間看看。”王鵬叫住尤宏生。


    “王副市長,還是先上去,讓天放、小關帶我們一起去吧!”尤宏生說。


    王鵬想說“不用”,但想了想還是說,“我和趙律師先過去,你上去跟他們打個招呼再一起過來吧。”


    說著就轉頭對自己身後的趙慶堂說:“趙律師,你帶路吧。”


    趙慶堂笑了笑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然後領著王鵬往車間去。


    偌大的車間裏,隻有稀稀拉拉十多個工人,但也不是分散在忙工作,而是分成了兩撥,一撥在聊天,一撥在打牌,尤其打牌的那撥,四個在打,外麵圍著看的倒有六七個。


    聊天的人首先發現王鵬和趙慶堂。


    “喲,趙律師,你今天怎麽跑我們車間來了?”


    趙慶堂在東江廠現在的名頭之響,是不亞於董天放與關文的,這主要還是歸功於他的清算組副組長身份,凡是和改製政策的一係列事情都是由他出麵的關係。


    “我來給大家介紹一下,這位是市裏新來的副市長,王市長。”趙慶堂沒有回答工作的問題,直接推出了王鵬。


    一聽是新來的副市長,不光聊天的人全圍了過來,打牌的人也都停了下來,一下擁到了王鵬他們跟前。


    “新來的副市長來我們這裏幹嗎?”


    “是不是又有新變化了?”


    “還是說要幫我們解決工資問題?”


    “反正我家裏說了,讓我死也不能買斷!”


    ……


    王鵬一句話都沒說,這十幾個人已經嘰嘰喳喳成一片。


    他倒是一點也不急,幹脆從自己口袋裏掏出一本筆記本和一支筆,然後才舉起手朝這些人壓了壓示意大家安靜,接著說:“一個個說,我指到誰,誰跟我說,怎麽樣?”


    “我先說!”


    “讓我先說!”


    “還是我先說吧!”


    ……


    王鵬指著自己跟前一名五十出頭的工人說:“你先說吧。”


    那人馬上說:“反正我不管上麵將我們廠賣給誰,總得讓我們退休後有退休工資拿吧?要是這點做不到,我是無論如何都不答應的,我都已經五十二了,再有個三年就到退休年齡了,如果像現在已經退休的那幫人一樣拿不到錢,看病沒處報銷,萬一哪天企業賣了,政府都放手不管了,我找誰哭去啊?!”


    “老馬,你算好的了,好歹快退了,讓你簽個固定合同!”被稱為老馬的工人邊上,一個高個年輕人搶過他的話,也不顧王鵬沒點自己的名,直接說,“我從十八歲進這個廠,好歹也幹了十三年了,說不讓我幹就不讓我幹了,一刀切買斷,一年工齡賤到隻有150元,還要欠著等廠子賣了才能拿錢,這和掃地出門有什麽區別?”


    “怎麽樣的人是買斷?哪些又像這位老馬可以簽合同?”王鵬回頭問趙慶堂。


    趙慶堂附在他耳邊說:“男的四十以下、女的三十五以下一律買斷;男四十一到五十、女三十六到四十五,可以選擇買斷,也可以選擇與改製後的企業簽定一年期的用工合同;男五十到五十五、女四十六到五十簽固定合同。”


    趙慶堂話音剛落,就聽到一陣如破鑼般的聲音響起:“散了散了,都圍著市領導像什麽樣子?該幹什麽幹什麽去!”


    王鵬立刻看到剛剛還圍著自己的十幾個人,聽到聲音立刻作鳥獸散,速度之快還真是令人咂舌。


    破鑼嗓與尤宏生一起走到王鵬跟前,伸出左手到王鵬跟前,“王副市長,你好啊!”


    王鵬看來人伸出左手給自己,有點詫異,隨即想起董天放在老山斷了一條胳膊,這人伸出左手來與自己握,那多半應該就是東江家具廠的書記董天放了。


    “如果我沒有猜錯,你應該就是董書記嘍?”王鵬伸手與董天放握住,立刻感到對方的手掌相當有勁,但他卻麵不改色地說,“董書記不愧是軍人出身,孔武有力啊!”


    董天放愣了一下,“王副市長才來就知道董某是軍人出身,真是不簡單呐!”


    王鵬心裏一個激靈,暗怪自己失策,董天放是部隊回來的,在東江有可能是人人皆知,但王鵬畢竟是外來的,剛到的第二天就知道這些,任誰都會想到王鵬事先作了調查。


    但話已出口,自是收不回來,王鵬幹脆笑笑,不再接口,任他們去狐疑。


    董天放見王鵬不再說話,立刻道:“王副市長,車間你也看過了,去我辦公室坐坐吧,給我們實地指導一下工作。”


    王鵬來車間本就沒指望了解到什麽有價值的東西,無非是想看看自己提出這樣的想法後,尤宏生、趙慶堂,甚至是董天放、關文都會是個什麽反應,現在目的達到了,他也不反對去董天放的辦公室。


    董天放的辦公室在這幢灰蒙蒙的行政樓裏,絕對是個豪華的場所。


    三十多平方的大辦公室被隔成了內外兩間,外麵坐著美麗的女秘書,裏麵才是董天放辦公的地方。


    整個辦公室內,是整套的紅木辦公家具,大大的辦公桌後麵,是寬大的真皮座椅,靠窗的會客區置放著深咖色的真皮沙發,地上鋪著長絨的波斯地毯。


    王鵬發現,東子每年穩賺幾千萬,辦公室都不及董天放這個辦公室來得奢華。


    主客雙方才落座,女秘書就扭著臀送來了剛泡好的龍井茶,把茶遞到王鵬手裏的時候,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王鵬直覺她的胸已經頂在了自己的左肩上,說話倒有點吐氣如蘭的味道,“王市長請喝茶”,一句話說得人有麻酥酥的感覺。


    王鵬點了點頭,並沒有接茶,女秘書隻好將茶杯放在了王鵬麵前的茶幾上,然後走出辦公室,輕輕帶上了門。


    董天放分了一圈煙,就開始向王鵬訴苦,“王市長,我和小關這廠領導當得真的累呐!工人們不知道廠子的艱難,一心隻想著吃大鍋飯,整天到處上訪,搞得不了解情況的領導還真以為我們的廠子有什麽對不起工人的地方,真是天地良心哦!”


    王鵬心裏暗道,身正不怕影子斜,沒什麽問題你也不用這麽急著撇清。


    “董書記,家具廠改製也拖了好幾年了,你們就沒有什麽具體的辦法,解決眼下的問題?”王鵬問的時候,目光在三個人臉上都掃了一圈,說是問董天放,也是同時問尤宏生和趙慶堂。


    董天放不說話,目光卻是不停地瞟著尤宏生。


    尤宏生咳了幾聲說:“王副市長,你是省裏派來的,有你在,我們心裏也有底,隻要你和市政府支持我們,我們一定能把東江家具廠的改製工作做好!”


    王鵬暗暗冷笑,這真的是說得比唱得還好聽,改了三年多沒改好,他一來就能改好?


    但是,王鵬的臉上卻仍舊保持著和善的微笑,“別急著拍我馬屁,你還是說點具體的東西給我聽聽。”


    尤宏生聽王鵬這樣說,馬上與趙慶堂交換了一下眼神,然後才對著王鵬說:“去年一年,我們對市裏其他兩家企業進行的產權改革試點,搞得很成功,所以我們研究過,想進一步推廣應用到家具廠。”


    王鵬吸著煙,臉上看不出什麽表情。


    趙慶堂接過尤宏生的話繼續說:“鑒於家具廠的曆史遺留問題太多,民營老板們又都不敢接手,所以,我們最近通過招商部門,聯係到了幾位外商,他們都對家具廠的轉讓很感興趣。”


    王鵬心裏一凜,改製三年多,自始至終都沒有考慮過怎麽盤活企業,一味地想把企業賣出去,將國家倡導的體改簡單地理解為售賣,這到底是誰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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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事向許市長匯報過嗎”王鵬問。(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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