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份梧桐縣耕地總量的調查報告。


    上周,年柏楊回省城的時候,彭開喜主持召開了一個縣長辦公會議,會議的主題是討論設立梧桐經濟開發區,參照周邊縣市成立經濟開發區的經驗,會上提出要對梧桐全縣的土地總量和耕地分布情況做一個的排摸,以便落實開發區的選址問題。


    縣國土局的這份報告就是那次縣長辦公會議的產物。


    王鵬想起年柏楊給自己看的那份內參,江一山所主張的加快農村改革步伐的問題,關於這個“加快”,如何“加快”,從哪裏著手“加快”,江一山並沒有在訪問裏麵展開。但王鵬卻從每天的報紙新聞,以及省市最近的一些政策動向中,嗅到了一種味道。


    這種味道很難說出其具體的形態,但王鵬覺得,土地問題會在未來政策中一步步突顯出來,就像他當初與陳東江提及的一般,遲早這會成為決策都普遍重視的一項政策杠杆。


    但是,不在其位不謀其政。王鵬現在隻是一個小小的副科級別縣長秘書,他的最大任務就是服務好縣長,當好參謀。那麽針對眼前就要設立的梧桐經濟開發區,縣裏的領導們會想下一盤怎樣的棋?而在這盤棋當中,老百姓又將得到些什麽?


    不說別的,就說接下去大麵積的開發區征遷,農民的安置就是個大問題。


    王鵬將報告往桌上一推,整個人靠在椅背上,腦子裏想著,如果他是年柏楊,麵對這樣的棘手問題,會怎麽做?


    正想著,桌上的電話鈴響了,剛回到辦公室的年柏楊問王鵬要土管局的報告。


    王鵬敲門進了年柏楊的辦公室,隨手關上門後,將報告遞給年柏楊,“縣長,您要的報告。”


    年柏楊接過報告直接就問王鵬:“看了有什麽想法?”


    王鵬與年柏楊的相處已不像初時那麽拘謹,說話也放開了許多,年柏楊動問,王鵬又恰好剛剛想過這個問題,便點到為止地說了一句:“開發區成立的兩大重頭戲,招商和安置。”


    王鵬沒有說征遷,因為政策轉型期,很多東西都在摸索中,征遷是開發建設必然麵對的一步,現在推行市場經濟要碰到,過去計劃經濟也碰到,但不同的是征遷過程中的安置,計劃經濟是通過“農轉非”來解決的,市場經濟卻不可能做到這一點,所以農民的安置問題才是重點。


    王鵬短短的一句話就說出了問題的症結,年柏楊不由得將目光從報告挪到了王鵬臉上,這個年輕人看問題總能給他驚喜,他不得不從心裏對他高看一眼。


    “那你對這兩大重頭戲有什麽好建議?”年柏楊幹脆打算再多問一句。


    王鵬摸了摸自己的頭,嘿嘿一笑道:“縣長,這可是個大課題,我可不能隨便亂給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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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關係,就我們倆,說錯了也不打緊。”年柏楊舉著報告向沙發那邊指了指,示意王鵬過去坐下來說,他自己也走了過去。


    “那我就簡單說說,說錯了,您直接批評。”坐下後的王鵬說,“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這一句針對將來的招商正合適,商人都是追本逐利的,要想把鳳凰引進來,我還是覺得先得把梧桐樹栽下,而商人眼裏的梧桐樹,無非就是各項政策、稅收的優惠措施,開發區內的設施條件,以及我們能夠為他們提供一個怎樣的後續服務。做好這些的首要條件,則是要拿出人無我有的東西來,如果大家都有,就得拚環境、拚服務、拚人脈,難度肯定大好多。”


    王鵬看年柏楊一邊聽,一邊在自己的本子上寫畫著什麽,就笑了笑,將自己的建議引向了第二條,“至於安置,在目前的政策大環境下,各地都在摸石頭過河。如何做好這項工作,憑的就不光是熱情,還要有一顆為民的心,但初期的具體工作,有經驗的本地幹部肯定更容易與群眾接觸。”


    年柏楊聽到這裏,一直低著頭一下抬起來,目光炯炯地看著王鵬。少頃,他站起來走到自己的桌前,拿起一份文件遞給王鵬,“你看看這個。”


    這是一份省裏批轉的,由省公安廳簽發的,在全省範圍內實行藍印戶口的文件。


    “你怎麽看?”年柏楊問。


    王鵬將文件遞還給年柏楊,有些憂慮地說:“這件事情有好有不好。”


    “具體點。”


    “好的是,很多以前因為插隊落戶等多種原因不能回城的人,可以通過這種方式實現回流。但是……”他看了年柏楊一眼,終於沒有把下麵的話說出來,他相信自己看得到的問題,以年柏楊看問題的高度,應該心裏早就了然了。


    隻是,他不明白,年柏楊為什麽在聽了自己關於安置問題的想法後,突然讓自己看這份文件,這中間難道有什麽聯係?


    王鵬一時間還想不透,年柏楊卻緊接著說:“省裏對這件事的態度也不一致。”說完便有意結束談話,“沒事了,你去忙吧。”


    “那我出去了。”王鵬起身退出了年柏楊的辦公室,心裏則一再回味著年柏楊最後說的那句話。


    下午,常委會就召開擴大會議,研究落實省裏關於辦理藍印戶口的通知,以及梧桐經濟開發區設立籌備工作。


    關於藍印戶口這件事,董展風與年柏楊的態度再一次高度一致,他們都沒有過多的意見,反正是省裏已經下發了通知,下麵無非是實施,他們倆一致建議這項工作還是由彭開喜來牽頭,畢竟他是老梧桐,對這裏的情況知根知底。


    彭開喜接了這項工作,心裏立即樂開了花,認為這一定是潘廣年要來考察的消息令董、年二人緊張起來,想提前拉攏他,到時候好在潘廣年麵前擺出一、二、三把手一家親的樣子來。最重要的是,辦理藍印戶口這件事,並不是毫無限製,省裏也是下達了一定指標的,在指標範圍內,可以花錢購買。這就意味著,會有不少人為這個藍本本打破了頭,那絕對是一條財路啊!


    此刻頭上還纏著繃帶的彭開喜,全然忘記了前些日子因為毛衫市場四期停工給他帶來的政治打擊,他覺得無論是董展風還是年柏楊,作為外來幹部,要想在梧桐跳過他根本就不可能,關鍵時刻還得由他彭開喜出麵。


    尤其,接下去討論到梧桐經濟開發區接下來征地中涉及的安置問題,他更加覺得董展風、年柏楊實在是太嫩了。


    在董展風和年柏楊都講話過後,彭開喜大馬金刀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擼起外套的袖管,嗓音高亢地說:“其實,這個安置問題一點都不難解決!”他得意地瞟了眾人一眼,“省裏不是剛剛下發了這個辦理藍印戶口的文件嗎?我們完全可以兩項工作高度結合嘛!”


    所有人都摒息靜氣看著他,都想聽聽他想怎麽個結合法,“成立開發區這件事,還在籌備階段,上報審批也需要時間,我們不妨就在開發區的選址區域內先搞個辦理藍印戶口的試點,讓一部分想進城的人先農轉非,我相信,絕大多數人如果有這個機會都想爭取。這樣,我們既完成了上麵下達的指標,老百姓也得到了夢寐以求的戶口,還為今後的開發區征遷安置解決了一部分壓力,不是一舉三得嗎?”


    王鵬坐在後排倒吸了一口冷氣,彭開喜腦子夠快,但是出發點卻讓人心生寒意。


    董展風與年柏楊都沉吟不語。尤其是年柏楊,他心裏極度矛盾,作為執政一方的父母官,他不希望通過這種方式來完成征遷工作,但是,在當前的政策條件下,他又不能為老百姓提供更好的安置途徑。


    彭開喜的建議雖然是站在他自己的工作立場上得出來的,但也可謂是各取所需。


    年柏楊明白,受計劃經濟的影響,與土地打了一輩子交道的農民家庭,大多渴望能擁有農轉非的身份,吃上公糧,享受城裏人的待遇。


    然而,這真的有用嗎?


    年柏楊靠在自己的座位上閉上了雙目,他隻能逼近自己閉上雙眼不去正視,逼迫自己不要感情用事,先把眼下的問題解決了,長遠的事情隻能通過提前布局來降低未來可能出現的風險。


    年柏楊的表情全都落在了王鵬眼裏,他一下理解了年柏楊給自己看文件的目的,也理解了他最後那句話裏所包含的深層意思,由此也體會到了年柏楊內心的掙紮。


    看看彭開喜,再看看年柏楊,王鵬看到了兩個處事立場完全不同的父母官,前者以一己之私為出發點考慮工作,所以心安理得甚至沾沾自喜,後者以百姓生計為己任,所以心織千千結覺得任重道遠。


    會議最後,成立了兩個領導小組,一個是藍印戶口實施試點領導小組,一個是開發區籌備領導小組,兩者均由彭開喜擔任組長。


    參加會議的人都覺得,原來前陣子的梧桐隻不過是刮了一股“鬼抖風(注釋1)”,風一停,照樣是風和日麗,那棵代表梧桐的大樹還是站得直挺挺的,枝繁葉茂。


    注釋:


    1、鬼抖風——俚語,鬼讀“Ju”,意思突然之間不知從哪裏吹來一陣風,形容事出突然卻毫無意義。(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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