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鵬前腳剛跨進自己和王帥的屋子,王帥也閃身從門外跟了進來,王鵬知道這家夥是聽壁角去了。


    果然,王帥一進屋就問:“哎,我聽半天都沒搞明白,讀不讀書與小妹的婚事有什麽關係?”


    王鵬三兩下剝了自己的衣褲,哈著冷氣鑽進被窩裏,“誰說沒關係?不讀書不就是要早嫁人嗎?”


    “是嗎?”王帥歪著頭想了半天,也脫衣服進了被窩,倆人的四條腿在狹小的被子裏踢來踢去好一會兒才消停。王帥突然認真地問:“王二毛,我怎麽覺得咱們家像是有什麽事瞞著我啊?”


    王鵬嘴裏嘰哩咕嚕地應了兩聲,王帥聽得不真切,再一看卻是睡著了。


    第二天中午,秦阿花在飯桌上宣布她和王鐵鎖商量的結果,王慧可以念到小學畢業再根據家裏的經濟狀況決定是不是念初中;王鵬不能退學,就算不上大學也得上個中專什麽的,畢業了國家包分配,走出學校就是幹部也不比大學生差;王帥一直把書念下去直到考上警校,反正等他考大學時,王鵬應該也工作掙錢了。


    王鐵鎖夫妻倆這個決定讓三個孩子都差點沒當場哭出來,說到底阿爸阿媽還是看重他們每一個的,這得花多少錢啊!王鵬當即就說:“阿媽,我們都讀下去,這鈔票哪哈解決啊?”


    秦阿花頭也不抬地扒著碗裏的飯說:“這事由阿爸阿媽、阿哥阿嫂操心,就算討飯也勿會再讓你們退學哩!你們隻要記得把書讀好,勿要讓我們白丟了鈔票。”


    王鵬兄妹仨都垂頭不語了。


    轉眼就到了夏天,王鵬初三畢業如家人所願,考上了地區中等專業學校的工民建專業,成了一名在四年後能由國家包分配的初等中專的中專生。盡管王家經濟拮據,但王鵬是石泉村第一個通過讀書走出去的男伢子,盡管隻是個中專生,但有“國家包分配”這頂帽子戴著,還是人人眼羨的。秦阿花沒有錢請客吃飯,就去鄉裏買了些糖來散發,逢人便說算命的是真有本事,王鵬一畢業就是國家幹部,那可真的是奔著出將入相去了呢!


    鄉鄰們那個時候也都不比王家富裕多少,但也還是你家幾個雞蛋,他家一杯醃菜地送來給王鵬帶學校去,都算是賀他進城讀書的一番心意。進城那天,同村福根叔親自開著水泥船送他,秦阿花帶著一家大小都到船埠頭來送,除了囑咐他先去找王鯤要錢,也讓他自己照顧好自己。王鵬背上背個鋪蓋卷,和家人一一告別,標誌性的兩撇“逗號”一抖一抖地,和它們的主人一樣暗藏興奮。


    水泥船開了一個多小時,在城南的一個河埠頭停了下來,王鵬背起鋪蓋卷,告別福根叔就上了岸。


    這個河埠頭是有些來曆的。早年,鄉裏人每天清晨會將自家養的豬運到這裏交易,因而這裏得了個“豬廊下”的地名。那時候的豬廊下是遠近聞名的生豬交易場所,無論是城裏人還是鄉裏人,做完了交易都會在河埠邊的茶館裏泡上一壺茶,坐在長條凳上不管認識還是不認識的,天南海北的一頓窮聊,那個新聞速度肯定是比報紙還快的。當然,比起當下微博傳遞消息的速度,還是有欠效率的,這是題外話。


    現如今,生豬交易是早沒有了,倒是茶館還在,隻不過來的都是上了年紀的老人。人少了,開門做生意的時間自然也是縮短了,一般早上四點鍾開門迎客,中午十二點就關門打烊。王鵬上岸的時候,正是茶館快打烊的時間,裏麵人氣寥落,隻有一個上了年紀的茶水師傅在裏麵,將那些長條凳一張張地放到木桌上去。


    “阿伯,我想打聽一下,往綢廠怎麽走啊?”王鵬左腳踩在門檻上,右腳落在門內,兩個褲管一個卷到膝蓋,一個落在小腿,直不愣登地衝著茶水師傅的背影打聽方向。


    那茶水師傅聽得聲音轉過聲來,拉下搭在肩上的毛巾擦了擦臉,走到王鵬的跟前,衝著他背後的方向一指,“那,你往前走到第二個街口左轉然後過橋,繼續走過兩個街口後右轉過一個路口再左轉一直到綢廠街拐進去就到了。”


    王鵬一聽這七拐八彎的頭就犯暈,心想還是咱們鄉下的道道好走,抬腳就把一個村子掃蕩了。因為沒聽明白,他隻好撓撓頭不好意思地說:“阿伯,這彎來繞去的,一下記不住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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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茶水師傅這才上下打量了王鵬一番,笑著點點頭道:“沒來過寧城吧?”


    “嗯,頭一回進城。”王鵬理直氣壯的樣子使兩撇“逗號”也跟著往上翹了翹,使他的整張臉看起來就像一個擠眉弄眼的雜耍演員。


    茶水師傅忍俊不禁,在王鵬頭上摸了摸,然後返身回到店堂裏,拿了紙筆給他畫了個簡單的地圖,才出來遞給他。“這樣應該能找到了吧?”


    王鵬看著圖嘿嘿笑著道:“能,能!”


    他拔腳就走,想想又折回來朝正要轉身的茶水師傅響亮亮地說:“謝謝阿伯!”


    茶水師傅聽得王鵬又回過來向自己道謝,覺得這少年有點意思,就朝他招招手說:“年輕人,你剛進城的吧?要不要喝口水?我請你喝!”


    王鵬倒真覺得口有點渴,當下用力點了點頭,跟著茶水師傅進了茶館。


    茶水師傅看王鵬把水喝得是“咕咚咕咚”的如小牛飲水,在他喝完後就又給他倒了一碗,並打量著他的鋪蓋卷問:“這個時候帶著鋪蓋卷進城,是來找工作的吧?”


    王鵬兩杯水喝下去,不但嘴不幹了,先前隱隱有點餓的肚子也有了飽漲感,當下用手擦了擦自己的嘴巴,一邊謝了茶水師傅,一邊說:“阿伯,我是進城來上學的。”


    “哦?那可是不容易!農村孩子上學的分數線不低呢,要是放城裏,完全可以讀重點中學啊!”茶水師傅一邊收了王鵬剛剛喝過的茶碗,一邊熱心地問,“你上哪個學校啊?”


    王鵬對自己考上中專很自豪,見茶水師傅問他,就立刻大聲報出來:“地區中等專業學校!”


    “不錯啊,”茶水師傅笑道,“現在讀中專好啊,既可少讀幾年為家裏省點錢,畢業了又包分配,家裏人一定很歡喜吧?”


    王鵬用力點了點頭,正要回答,卻聽得茶館外一陣自行車鈴聲過後,有人走進來,“阿哥,我把天笑送過來了,今天就麻煩你和阿姐了!”


    王鵬縮回自己的話,打量來人,見是一個穿著中山裝、幹部模樣的二十七八歲年輕男子,領著一個和自己年齡相仿的少女,和茶水師傅打著招呼。


    少女斜睨了王鵬一眼,輕揚下巴,眼睛有一絲不屑一閃而過,隨即就對著茶水師傅脆脆地喊了一聲“姐夫”。


    少女的表情讓王鵬心裏很不舒服,但轉念一想,不過是個陌生人,何必費這個心去與她計較,更何況還是個女的。


    茶水師傅顯然也看到了少女的神情,大概是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居然向少女介紹起了王鵬:“天笑,你不要小看這個小阿弟哦,他也考進了地區中專呢!”


    王鵬耳尖,聽到茶水師傅裏有一個“也”字,立刻警覺起來,該不會這麽倒黴,和這小丫頭一個學校吧?


    果真,那年輕男子立刻笑著問:“真的?小阿弟,你是哪個專業的,叫啥名字啊?”


    王鵬見男子的表情更肯定了自己的猜測,心裏不舒服,嘴上還是回答說:“工業與民用建築,王鵬。”


    “王鵬,好名字,鵬程萬裏啊!”男子笑問,“是你父母起的名字吧?”


    “不是,我自己取的,和我大哥合用鯤鵬二字。”王鵬神態自若地答著,心裏卻美得開花,這取名字一事,一直是他極為自得的事情。


    男子和茶水師傅聞言都露出一絲驚訝,男子笑道:“小阿弟很有誌氣啊,鯤鵬展翅,好啊!來,自我介紹一下,我叫馮天鳴,在地區商業局工作。這是我的妹妹馮天笑,馬上就是你同專業的同學了!”


    馮天鳴說得高興,王鵬心裏卻老大不快,跟這種斜眼看自己的女孩子一起讀書,他真情願找塊豆腐撞死自己算了。


    顯然馮天笑也對自己要和王鵬做同學不太樂意,輕哼了一聲就往茶水間走進去了。


    茶水師傅和馮天鳴都有些尷尬,馮天鳴剛想出聲打個圓場,卻發現王鵬神色異樣,眼睛盯著桌子的桌腿,神情極為專注。


    原來,王鵬不想看馮天笑的表情,就低了頭看自己的腳,腦子裏突然就想起村長老說的“城裏遍地撿錢的機會”,眼睛忍不住就往地上瞄了開去。結果錢倒是沒看見,卻看見一隻碩鼠正從桌角篤悠悠地走過。他想也不想就將茶水師傅肩上的毛巾一把拉下來,朝著那隻碩鼠直直地抽了出去,那動作連貫的程度和毛巾抽出去那種筆挺如棍的樣子,都讓茶水師傅看得目瞪口呆。更讓茶水師傅驚訝的是,毛巾朝那碩鼠落下還隻是前奏,隨即就見剛被他放到桌上的長條凳已被王鵬抄在手裏,直朝著地上那隻被抽暈後還兀自抖著身體的碩鼠一下砸落,動作利落、一氣嗬成。


    處理了碩鼠,王鵬才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毛巾,有點不好意思地朝茶水師傅說:“我幫你洗洗吧,阿伯?”


    茶水師傅這才回過神來,說了聲“不用”,就接過毛巾又問:“王鵬,你練過功夫的吧?”


    “功夫?”王鵬一愣,“阿伯,你別開玩笑了,我哪會什麽功夫!打老鼠這種事,我們很多人都會!”


    看著王鵬那一臉的自豪,茶水師傅和馮天鳴都隻能暗歎自己孤陋寡聞,竟然不知道還有很多人會這門打老鼠的本事。


    方言注釋:


    1、聽壁角——偷聽,俚語。


    2、打烊——烊,讀yàng,方言俚語。打烊的意思是熄退店裏的火,這個火自然是用於做買賣的,把火熄退,也就是這一天買賣做完了的意思。簡單來說就是商店關門停止營業。


    3、花頭——花樣,俚語。(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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